赵都也知,他此刻尚能占点儿口舌的便宜,是因地利之势,但他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凝望她清丽的脸庞,勾起唇角:“但臣仰慕公主已久,今夜甘作公主马前卒,任由公主驱使。”他又略略凑近了身,在阿离警惕的边界,俯身对她道,“不知能否能在公主心中,勾上一笔情帐呢”
阿离手臂一动,剑光闪了闪。
“赵中郎,带我去北寺狱。”她毫不避忌,一双清冷的眼睛毫无羞赧之色,直视着他,“你不会阻挡我,对吧你也知道,阻拦是没有用的,才想卖我一个人情。”
赵都似笑非笑:“当然。”
赵都领路,一路畅通无阻,她曾经设想的宦寺层层阻拦,皆没有发生,只是这人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明明走在她前面,却让永清觉得总有玩味的目光探视她。
北寺位处低洼之地,夜间雾起露重,愈近此地,愈见阴寒,她只觉罗衣不耐,双臂后背皆起层层寒颤。
赵都突然停下。
他一回首,望着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睛:“不过,公主仿佛不觉得,就算您去了北寺,也无济于事——别这样望着臣,臣并不知道公主要做什么。只是告诉您,进了北寺,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她身侧,阿离的脊背倏地一僵,持剑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赵都如今打量着永清的神色,察觉到她渐渐回过味来了,愉快地为她介绍北寺狱的诸位宾客:“永清公主想见谁或说,公主想把谁救出来是陶景十一年,蘧皇后派到西京来,却消失了的京兆尹。还是陶景五年随驾的前中宫谒者还是……”
他开口全称她为“永清公主”,显得有些拗口而刺耳,但一声尖叫,让她蓦然明白了赵都的用意。
“永清公主!”一阵锁链,在粗粝而覆盖着血水的砖石上拖动的声音,并着这声孤注一掷的尖叫狠狠震住了永清,她循声望去,却只见一片狂躁的黑暗在她左下侧的栅栏外,“奴婢也见过您……奴婢,奴婢也是长秋宫出来的呀!永清公主,求求您,让皇后殿下救救奴婢——”
她没能说得出话。
闷闷的贯穿声,伴着兵刃破空的凌厉,用涌动的鲜血将一切话语都堵塞住。
“赵都!”永清狠狠瞪着他。
她分明看见,他随手拿起身旁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刀,掷向了那名女子,不带一丝犹疑,让她无法阻止。
“疯婢罢了。”他语气极为怜惜,“若是说软了公主心肠,又让公主无能为力,该教公主有多痛苦”
永清向前一步,迈向那处牢笼。
“公主当真要看”他有点惋惜,却仍然颇为体贴地借她一缕灯芒。
她审慎地迈下石阶,仍有液体溅起,渐渐浸透鞋面,趾尖一阵凉意。但她来不及为此皱眉,那一幕平生未见的惨状便撞入视野。
她脑海被惊悚震慑得一片空白,只听见身后苏苏倒吸凉气的声音。
“公主!”阿离眼见前面的永清踉跄倒退了两步,马上就要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的右臂,却见赵都已经扶住了她的左肩。
白骨、腐肉、鲜血,这三样她平生未见的东西,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具躯体上,喉咙破开的洞,终于把一切都解脱。
而这名宫婢来自朝京,来自长秋宫,或许在永清幼时曾经服侍过她,才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乞求她。
永清浑噩回头,却仰见赵都一双兴奋而期待的眸子,摄取着她的惊愕与惧意。她顿时醒过神,用力甩开他,转而紧紧抓住阿离的手。
她努力压住声音的尾颤:“赵中郎,我一路走过去,不会你便一路行刑吧”
“当然不会。”赵都轻快道,“毕竟,似她这般活蹦乱跳,还能叨扰公主的人,不多了。”
那双白骨森然的腿,也可以被称为活蹦乱跳吗
她不再说话,握住阿离的手继续往深处走去。
赵都又问:“公主到底要寻谁”
前面那高傲的红衣身影一停:“西京游侠,郭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