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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怨遥夜(1 / 1)

湘竹新叶细影,落在她白皙柔软的脸上,愈衬肌肤如玉莹润。一枚叶影落在她眼尾,他竟想伸手为她拂去。

永清沉寂半晌,实在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与他商榷:“可以换一个么我知道侍中不是俗人,但想来金银是不嫌多的。”

许长歌摇头,转身辄走。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她怎知道何事对他而言很重要。

永清心中暗恨,若不是今天确实玩大了,狠狠地驳了皇帝的脸面,她又不甘让皇帝下了她的脸面来弥补,怎会对他委曲求全。若换在朝京,许长歌这样的人早被她一状告到长秋宫,无论如何也要治他一个不知大体、目无尊上,再贬到她的汤沐邑去做个县令。不,做亭长,做啬夫!

西京,西京,燕阙,燕阙。

都怪这个鬼地方。

永清上前一步,恼道:“我看侍中根本就无能为力,帮不了我。”

他果然停下来了。但只是一霎,然后一声轻笑从夜风中传来,他又继续向院门走去。

激将法也无用。

许长歌步履轻缓,若她此时不在气头,想必能看出他只是在捉弄她。

他慢慢踱到门口,身后小公主终于急中生智,惊喜道:“啊,我想起来了。”

他回头,那张脸上分明交杂着恼羞和心虚,显然在说谎,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陪她演下去,惊讶道:“哦公主想起来了,那公主不如畅叙一番,臣洗耳恭听。”

“侍中只要我记起来,”永清开始狡辩,“又没说要说出来。”

许长歌迈出了门槛。

袖子倏然被人拽住,他又回头,永清攥着他的袖角,那朝服的绣黼玄纹被她捏得皱巴,仿佛在泄愤一般,尚存稚气的容颜努力呈现柔婉乖顺,她讨好道:“这样——我们路上说,等出了宫门,我细细地说与侍中听。”

许长歌隐约感觉她本性的嚣张骄矜即将压抑不住了,晓得见好就收,点了头:“好。”

然后他又向外走,被永清死死拽住:“侍中已答应了!”

“是。”他声音中的笑意已经无暇掩盖,“所以,臣才要去遣车来接公主。公主是怕黑么”

衣袖骤然一松,身后那人眸中已覆上薄怒。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脚上浅色锦袜:“公主不如先把鞋穿上。”

永清胡乱蹬上赤舄。

他将灯盏,放进她手中,灯火在他眼中跃然,仿佛声音也是融化般的柔和:“臣不会食言的。公主放心。”

春三月的夜尚有一点寒意,手中的铜灯微烫,她竟就这样被安抚了下来。

许长歌确实没有食言,不出一会儿,她就听见轩车檐角的风铃声,渐渐近了。

“许侍中,这是要……”御车的小内侍刚把车停在院门边,就看见探头探脑地钻出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金雀钗上花镊颤,晃得他眼晕,他想起黄门署正在找的人,瞠目结舌,“这这是……永清公主”

“不是。”车门打开,许长歌伸手,声音明明温润儒雅,却偏偏听起来不怀好意,“小娘子还不上车这可是宫禁,陛下万寿恩典,带你进来一回便罢,怎容你随意贪玩。该回家了。”

小黄门心下了然,不知是哪家西京贵眷。大燕名义尊儒崇礼,极重风化,实际王公贵族间荒唐脏乱之事颇多,他只眼观鼻,不敢再多嘴。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许侍中身上,倒是不可思议。

这人说谎随口即来,连一点波澜也没有。永清想。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就被握住一带而入,落座车厢。

许长歌盯着她逐渐有些微红的耳根:“小娘子可以娓娓道来了。”

“我,我再重温一下细枝末节,以求至臻至善,不让侍中失望。”永清避开他的凝视,开始拖延。

车厢里一片黑暗,只有绢窗有淡淡的光亮,不知是来自微茫的月光,还是御道两旁逐渐油尽枯竭的灯火。

偏偏这点微光,让他的眼瞳显得格外的亮,让她无法忽视。

她又有了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似乎不是怕谎言被戳破,也不怕他暗中不轨,只是他平静地凝望,就会让她感觉如坐针毡。

朱雀门为何那么远,这滞涩的氛围,让她心慌意乱。

终于,车外小内侍突然问:“侍中,出朱雀门了,咱们直接回冯翊公府,还是先送这位娘子回家”

永清果断道:“我先下车!”

她刚打开车门,手腕就被人扣住,许长歌听起来倒不恼,只淡淡道:“小娘子食言而肥。”

“食熊则肥,食蛙则痩,”她今夜的笑容从未如此灿烂过,颇有几分诡计得逞的得意,“下回我想起来了,一定告诉侍中。”

许长歌一哂:“臣情愿您是失忆,而不是,根本不记得。”

她手腕便被松开,永清微怔,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放过。

但她还是跳了下去,跑向不远处,她的金根车。

车旁,苏苏来回踱步,已是焦上眉头,一看到永清跑过来,连忙抓住她:“公主,您可回来了!宫门外面的车马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还以为您被陛下扣住了呢。”

“……也差不多。”她惴惴不安地回望一眼许长歌那边,催道,“行了,我们赶紧回去,折腾一夜了。回去和你细说。”

她却不知,如今她的公主府里也不太平。

前园耳房里灯火通明,二十几个军汉围着一个少女左右为难,面面相觑。说她是普通人吧,她策马奔腾,身手矫健,直直地闯进了公主府。说她是刺客盗贼吧,她一被围住,就很乖觉地下马,自愿被擒,被关在耳房里也毫不慌张,灰扑扑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提溜转,望着他们,不带一点羞怯。

李功走进耳房的时候,那少女也是如此地张望他。

“就是她”李功在蘧大将军帐下二十多年,官至长史。若不是因为心思缜密,办事妥帖,也不会被蘧大将军派来照看永清公主。他之前一听公主府的刺客,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蘧大将军如今只剩蘧皇后一个女儿了,而蘧皇后也只有永清公主一个女儿。若永清公主出个好歹,宫中府中,俱是山崩地裂。

士兵点头。

一看是个满脸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他稍稍松一口气,还是厉色问:“你可知这是永清公主府谁派你来的指使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来行刺的”

“我知道这里是公主府,”若寻常百姓,被满脸杀气地这么一问,早已抖如筛糠,但她却十分轻快,充满希冀,“我来找永清公主,我刚刚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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