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回到天玑谷,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江宁珂翻身下马,抿了抿微微肿起的唇,转身气咻咻地就要回房去收拾行李,却被早就等在门口的时玉书给拦了下来。
“表姐,姐夫,你们当真要走么”
小孩满脸都是挣扎在欣喜与不舍之间的纠结之色,小小年纪,就已经满心苦楚。
江宁珂摸了摸他的头,满脸爱莫能助,“玉书,不是表姐不肯带你走,是大舅舅与大舅母昨日里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允许你下山去,要让你好好收心读书,表姐也没办法呀。”
“你放心,待你将学业有成,表姐一定亲自派人接你下山。”
时玉书咬住唇,一时心痛得难以呼吸,又挣扎着看向顾砚,可怜巴巴地唤了句:“表姐夫……”
顾砚挑挑眉,心中只觉被他唤得格外舒适,一下就松了口:“若是你想随我们下山也可,每日需熟读一篇兵法,我亲自检查,你可愿意”
时玉书面色一喜,顿时如蒙大赦,“多谢表姐夫,表姐夫最好了!表姐夫长命百岁!”
只要不让他读那些枯燥乏味的之乎者也,让他做什么都行!
江宁珂偷偷抿嘴笑,又忍不住插话到:“若是你没有好好背书,我可是要亲自给你送回来的。”
“放心放心,玉书定不会让表姐夫为难的,玉书先去收拾行装,至于我爹娘那处……表姐夫——”
他看了看顾砚,眉宇中满是哀求。
顾砚轻轻一笑,“我正巧有事要寻外祖父,便随你去一趟。”
“好耶,多谢表姐夫!”
小少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兴奋得满脸通红。
待二人去了时家,江宁珂才摇摇头,转身回屋。
说是搬家,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拢共在此处住了不到半年,虽说生活用品是不少,但是真正需要带走的,却也寥寥无几。
毕竟他们虽然要走,但毕竟在此处住了半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又有哪一样不是自己亲手做的
不论身在何处,他们心中真正的家,永远都是天玑谷。
因此,江宁珂也只将较为难得且必要的羽绒被等物重新收回空间里,别的东西,都还是留在原地。
至于她自己,则只带走了几件衣服,还有放着与顾砚飞鸽传书的信纸的匣子,以及那根木雕的凤羽簪。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出行,甚好!
顾砚进门时,便见江宁珂手中握着一根粗陋的木簪,正在一个劲的傻笑。
他眼神一扫,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阿珂似乎没有半点首饰。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头上除了简单地用发带扎起,更多的便是用这根木簪来挽发。
因着此物是他所赠,所以每当见到这根木簪时,他心中甚至还涌起过名为得意、名为占有欲的情绪。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
阿珂从来没有开口向他讨要过什么,每日都在奔波,每日都在操劳。出入窑炉,训练场练兵,造纸坊、肥皂厂……
她永远都在笑,似乎对目前的生活心满意足。
可她的阿珂,分明生来就该锦衣玉食,分明最值得被人珍惜呵护。
这几个月,她不仅吃苦受累,屡次受伤,连整日里能用的,竟然都只有这么一根简单的木簪!
眉头一点一点拧起,顾砚缓缓按住胸口,那里的窒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在身体里左冲右撞,叫他动弹不得。
江宁珂并不知道身后来了人,她此时正看着手中的凤羽簪,陷入了回忆。
当初一路艰难逃命,他们还大着胆子去朗州城对着刺史行骗,真是惊险又刺激!
并且也就是在那时候,她与阿砚定了情。
风风雨雨,缥缈情丝,一切都在这根簪子里。
她又打开了匣子,看着里头一张张小小的纸条,眉眼软和。
前世,她身处于一个飞速发展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人们想说什么话,表达什么情绪,只需敲敲键盘就传送过去了,甚至可以直接在网上查询后点个复制粘贴便可,文字显得冰冷又无情。
可在这里,一封封书信虽短,却能让人看出字里行间的情感与信念;看出对方是如何逐字逐句的斟酌下笔;看出那一缕缕寄托在字迹中的浓厚情意。
所谓见字如面,莫过于此。
“走罢。”
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平淡的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
江宁珂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外祖父不同意玉书下山么”
想了想,她又劝慰道:“玉书是时家的长孙,外祖父对他寄予厚望,难免严苛些,没事儿,待我一会儿去找外祖母撒个娇,这事儿一定办成。”
顾砚避开她的视线,道:“不是,外祖父已经同意了。”
见江宁珂还在盯着他,眸中满是询问,顾砚抿了抿唇,才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
“……无事。”顾砚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走过来拿她手中的字条,“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江宁珂连忙缩回手,速度极快地将字条放回匣子,而后顾砚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匣子在她掌中飞速消失。
抬头便是女子得意洋洋的笑脸:“不给你看,这可是我的秘密”
顾砚挑了挑眉,盯着她含笑的双眸看了一会儿,突然猜到了什么,眸光变得温软无比,“是关于我的”
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江宁珂不说话了,抬眼看着他,在他忍不住要靠近的时候,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满脸嚣张的笑意:“就不告诉你!”
二人笑闹了好一阵。
待到院外传来时云清的声音,顾砚才松开江宁珂的手,起身道:“走吧,为夫带你下山吃香喝辣的去。”
江宁珂连忙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语气也甚是浮夸:“天哪,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大哥,以后我就抱你的大腿了!”
没想到她突然又一本正经地演上了,顾砚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笑声中夹杂着浅浅的气息声:“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