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隔着屏幕,一扇门,而是真真实实看到冯琯如今的样子,徐愿景大受震撼,以至于她根本无法面对冯琯,甚至连疗养院都待不下去。
荣聿深送徐愿景回来时,距离他们出门不过一个多小时,且徐愿景的状态,是掩饰都无法掩饰住的消极和悲怆。
唐颂娴心里顿觉不好。
而唐颂娴这种不好的预感最终灵了验,晚上徐愿景突然发烧,头重脚轻,浑身冒汗,并呓语不断。
荣聿深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方又是徐愿景,一向运筹帷幄的男人,竟是破天荒的慌了神。
要非唐颂娴有先见之明,今晚留在了别墅,更是要乱了套了。
唐颂娴吼了声,让荣聿深赶紧去开车,并让保姆给问溪医院打电话让医生做好准备。
荣家有专门的家庭医生,可徐愿景是孕妇,症状这样吓人,家庭医生来了,没有设备,施展有限,不如趁早送去医院来得安心。
到了医院,荣聿深浑身紧绷,沉隽的面庞竟是隐隐发白,看着徐愿景被推进急救室。
急救室厚重的房门阖上,荣聿深竟有些腿软,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扇门。
唐颂娴站在他身侧,伸手握了握他紧攥的拳头。
大约是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唐颂娴便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也很担心,徐愿景肚子里的孩子会……保不住。
毕竟她这场病,来得迅猛。
也是。
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时隔多年,以那样一副“尊容”出现在自己眼前,搁谁谁受得了。
约两个小时,急救室房门打开,护士推着徐愿景出来了。
荣聿深站在原地,平生第一次不敢迈步。
直到听到医生同唐颂娴说,徐愿景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孩子目前来看,亦是无碍。
但最终能否有惊无险,还得看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徐愿景的烧能否彻底退下来。
荣聿深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两大步跨了上前,握住了昏睡状态中徐愿景的手。
唐颂娴看了荣聿深一眼,心头难免震动。
因为她清楚看到了荣聿深眼底浮着的恐惧,是的,恐惧。
也许。
徐愿景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比她们以为的还要深重。
徐愿景醒来是在翌日的深夜,朦脓的睁眼,一道轮廓模糊的脸庞印入眼帘。
她知道是谁。
她张了张干涩的唇:“老公。”
“我在。”
荣聿深应道。
“我怎么了?”
徐愿景只觉得浑身难受,并不知道自己病得差点一尸两命,整个人苍白而又憔悴。
荣聿深喉头紧了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烧了。”
发烧?
徐愿景睁大眼,像是被这个回答惊了下,瞬间清醒。
她也看清了荣聿深的脸……一张未经打理,短发蓬松,下巴冒着青色胡渣,显得十分落拓不羁的脸。
她很少见他这样。
他总是将自己收拾得规整而清贵,仿佛站在云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现在,倒一下有了几分“下凡”之感。
“那孩子……”
徐愿景紧张得下意识去摸肚子,鼓鼓的,还在……
“孩子没事。只是以后,得万分小心了。”
荣聿深说着,松开她的手起身,接了杯水过来,放了根吸管,喂到她唇边。
徐愿景喉间干得很,咬住吸管,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喝完,她才觉得那种干涸感消散了不少。
看着荣聿深放下杯子,徐愿景朝他伸手,手被他暖热的大掌握住,她有些愧疚地道:“老公,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嗯。”
荣聿深看着她,目光淡淡的,不见徐愿景昏睡不醒时那种沉甸和深浓,贴近他平日里所表现出的凉薄和冷酷,“想让我别担心,别就让自己生病。”
徐愿景盯着他,眼神几分委屈:“我也不想的啊。”
荣聿深摸了下她的脸:“所以这次不跟你计较。”
徐愿景皱了眉头,心头凉凉的,她把眼睛垂下去,不想看他。
他说他喜欢她,那喜欢究竟有几分?
她病得这样狠,醒来后他就这个态度?
她生病了她也不想,他宽慰宽慰她怎么了?反倒要勾起她的自责?
谁家老公这么当?
徐愿景不开心,荣聿深看在眼里,但也没说什么。
天亮了。
唐颂娴带着早餐来,荣聿深便走了,颇有点毫不犹豫的样子。
徐愿景心情更低落。
甚至觉得,荣聿深一点都不喜欢她。
唐颂娴把早餐拿出来,低头一看,发现徐愿景竟然红了眼睛,吓了一跳,赶紧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愿愿,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担心亲家母?发生这样的事,是没办法预料的,伯母知道你心里难受。”
“可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接受,你别自己钻牛角尖。你这身体刚转好,还没有稳定,若是你和孩子再有什么,我怕阿深挺不住。”
挺不住?
“他怎么会挺不住,他那么厉害……”
徐愿景瘪了瘪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能是怀孕了心里脆弱,人也矫情了吧。
荣聿深冷冰冰的态度,她是真的受不了。
唐颂娴多精明的人,听到她这么说,猜想莫不是两人闹了别扭,让愿愿觉得荣聿深不在乎她?
“傻孩子,你是不知道,前天晚上你发高烧,阿深急得都六神无主了,要不是我留在别墅,别墅早就乱了套。”
唐颂娴低叹,“后来来了医院,你被送进急救室,阿深一直盯着急救室的门等着,好不容易等你出来,阿深都不敢靠近你,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伯母从来没见过阿深这样。愿愿,你怀疑什么都好,阿深对你的心意,真是没什么好疑虑的。”
徐愿景:“……”
“可……”
“愿愿,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表现情感的方式也不同。你看阿深对我,从来都是爱答不理的,母子之间的交流,不是抬杠的方式都交流不下去。伯母想说的是,阿深这个人,性子别扭着。”
唐颂娴说。
徐愿景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伯母。”
唐颂娴摸了摸她的头。
大概是跟荣聿深敞开心扉了,女孩子心思敏感,男方的态度总是能轻易地影响她们,其实,这也是没安全感的表现。
更何况,徐愿景经历了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出卖……
要想对一个建立绝对的安全感,并非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
想到这里。
唐颂娴不免更心疼徐愿景。
这孩子,真是命苦。
荣聿深离开医院前后加起来也就一个小时。
他再次出现在病房时,换了身衣服,头发没有特意打理,但清爽蓬松,一看就是回家洗过的。
刨去在路上的时间,他在别墅停留的时间,大约也就那么十来分钟。
若非惦记着她,他何必这么赶?
徐愿景心头又热起来。
荣聿深一来就催唐颂娴走。
他这种端起碗喊娘放下碗骂娘的举动,让唐颂娴十分的窝火,狠狠地瞪了他好几眼,才离开了。
唐颂娴一走,病房里只剩下徐愿景和荣聿深。
徐愿景心里还有些怪怪的,但还是主动开了口:“惜惜穆穆呢?你回去见到她们了吗?她们是不是吓坏了?”
“你不问问我有没有吓坏?”
荣聿深语气很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还有点抬杠的意思。
徐愿景噎了下,盯着他,小声道:“那你吓坏了吗?”
荣聿深哼了声,没回。
“我以后会小心的,不过感冒发烧这种事也不是小心了就能完全避免的。”
徐愿景有意服软。
荣聿深看她,黑眸沉沉的,片刻,他道:“我们结婚了。”
徐愿景愣:“……嗯。”
她知道啊。
“我们才是一家人!”
徐愿景:“……”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徐愿景心尖被烫了下。
她眼圈红了下。
“以后,别人的事,别随随便便上火。谁轻谁重,你心里有个数!”
荣聿深声音有些冷酷。
徐愿景看着他。
他为什么恼怒,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见了冯琯一次,便发了烧,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陷入危险。
而冯鸽,在十几年前,抛弃了她。
为了这么个狠心的妈,值不值得?
荣聿深是怕了。
那晚她的样子,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周身甚至在轻轻地痉挛。
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得,让他心底发寒,有那么片刻,他觉得他会失去她……
而他,承受不住!
荣聿深站在那里,像个冰块一样,谁靠近他,就会被冻成冰雕。
徐愿景眼睛起了一层薄雾:“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因为别人的事,让自己生病。”
“记住你说的。”
“老公……”
荣聿深冷酷蹙着的眉头动了下,静了几秒,他走近她:“嗯。”
“你不跟我道歉吗?”
荣聿深以为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呢,结果来了这么一句。
荣聿深抿唇。
“我生病了,刚醒来,你身为老公不好好安慰我就算了,你还凶我。我觉得你得跟我道个歉。”
徐愿景慢条斯理的。
“……我要是不道歉呢?”
荣聿深挑眉。
小女人,一点亏都不肯吃。
徐愿景哼了声,把脸往一边转了转。
意思很明显:不道歉,那就僵着吧。
徐愿景一定不知道她这样有多惹人疼,俏皮,傲娇,甚至还有那么点持宠而娇。
可这也是,她把自己完全剖开,展露在他面前,最真实的模样。
以前的徐愿景,总是将自己藏着几分,先理性,分析利弊,然后才是她自己。
荣聿深心里忽然软乎乎的,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他没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骨节。
但对徐愿景来说,已经够了。
她也没想真让他道歉。
徐愿景转过头看他,眼神清明:“你还没说,惜惜穆穆有没有吓着?你回家,去看她们了吗?”
“你发烧那晚是深夜,惜惜穆穆睡着了,没有惊动她们,她们现在还不知道你生病了。今早我回去时,惜惜穆穆还在睡,我去房间看了。”
荣聿深道。
“那我在医院这么久没回去……”
“糊弄两个不到五岁的小屁孩儿很难?”
徐愿景:“……”
“放心,都两日唐女士在别墅照顾她们。”
荣聿深顿了下,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赶唐女士走?”
“你也知道是赶?”
徐愿景看他,“你对伯母的态度不能好点?”
“管上了?”
荣聿深说。
徐愿景:“……”
知道他的心结所在,徐愿景有心解开,但眼下也不是个好时机。
来日方长吧。
冯鸽在好友家住了几日,住不下去了,主要是太挂念怀孕的徐愿景,以及太想见惜惜穆穆了,便打算回去。
谁知来接她的不是徐愿景和荣聿深,而是带着两只小的的唐颂娴。
冯鸽对唐颂娴印象不错,唐颂娴亦对她印象很好。
以前两家中间隔着过往的隔阂,现在误会解开,那见面,就是“准亲家”了,感觉自然不一样。
双方都很热络,也算性情相投,想必日后会时常往来。
等到了城东别墅,冯鸽没看到徐愿景,心里纳闷,但想到跟徐愿景通话时,也没听出什么异样,便想着大约是有事,晚些就回来了。
可唐颂娴却拉着她,避开惜惜穆穆,跟她说了徐愿景发烧住院的事,但没说徐愿景是因为冯琯。
荣聿深事先交代过,不能说。
说徐愿景的事,也是考虑到徐愿景得在医院住几天,瞒不住。
冯鸽惊讶,然后便自责起来。
她认为是自己没在徐愿景身边照顾着,徐愿景才怀着身孕生病了。
她红着眼眶,赶紧熬了汤,送去了医院。
到医院,发现徐愿景面色还挺好,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虚弱苍白,她这才松了心。
徐愿景看到冯鸽,一下就想到了冯琯,心口紧了紧。
冯琯的情况,跟韩雯所说的一致,大约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所以,找到冯琯的事,不能瞒着,得找个时间告诉小姨。
徐愿景暗自决定,等她出院,便告诉她。
徐愿景在医院住了四天,出院的当天,她告诉了冯鸽,冯琯的下落。
担心她跟自己一样,亲眼见到冯琯的模样会受不了,徐愿景铺垫了很多。
冯鸽一听冯琯活不了多久,整个人就剧烈发起抖来,神情慌乱到极致,望着徐愿景的眼神,像个害怕至亲抛弃她的孩子。
徐愿景一颗心,揪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