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看着李玉堂,这个半生戎马的将军神色平静,好像这些难处,都是微不足道小事。
又好像他所面对的,只是一场寻常战役。
沉默了好一阵子,林夕轻轻吐出一口气,“等我处理完青城的事情,马上去支援你们。”
“好。”李玉堂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书写。
短时间的相处,让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莫名的信任,觉得他一定能战胜林川,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去支援通州边境。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安排好军中事务,想办法撑到林夕胜利,然后带兵马前去支援。
林夕也没有出言打扰,坐在一旁安静等待。
场中再次陷入寂静,秋风拍打营帐,时不时传来几道烈烈风声。
林夕看着被吹得不断晃动的毡布,只觉得像极了风雨中飘扬的旗帜,也像极了此时的南疆。
林川为图谋王位,不仅屠杀林氏一族血亲,还勾结戈阳,使其大军压境,欲要进犯南疆,顺势血祭通、静两州黎民,迎回境内诸神,自此奴役南疆百姓,万世不得翻身。
再加上李堰恰好在此时叛变,静州经历妖兽狂潮,重尧扣关,还有林川身后那个神秘势力,也在虎视眈眈。
林夕的身子微微颤抖,自从父亲死后,南疆就厄运不断。
这些变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可他却不得不强撑下去,担负起这些责任。
原来需要我做的事情有这么多……林夕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努力平复心中的思绪。
无论如何累,他都要坚持下去。
为了林家一族的血海深仇,也为了那些南疆百姓以后的命运,在这一刻,他感到了肩上重担。
这时,一名将领急匆匆的走入军帐,大声道:“李将军,所有军械整理完毕,大军立刻可以出发。”
李玉堂再次停下笔,“传令所有校尉及以上将领,立刻召集所有士兵,随时准备出发。”
“是。”
将领沉声应道,然后大步迈出军帐。
李玉堂愣了片刻,紧接着对账外喊道,“洪校尉,鸣鼓。”
“是。”
账外传来一道洪亮声响,而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
咚、咚、咚……
不多时,巨大的鼓声从营外传来,彻底盖过了烈烈风声。
李玉堂放下纸笔,向营帐外走去,林夕跟了上去。
军账外。
十几名将军站成一列等候着,他们身后站着六七十个校尉,一个个神色严肃,不发一言,甚至没有行礼。
兴许是提前就做好了安排,李玉堂没有发出任何命令,只是在环顾四周后,沉声说了一句,“出征。”
那些将军以及校尉立即散去,回到了早已排成阵列的士兵那里,对手下士兵发出了军令。
一队队士兵缓缓移动,整个夜空都回荡着铁甲铿锵声。
若是从天上看去,可看到黑压压的黑潮,簇拥着走出军营门口,而后向远方走去。
绵延不绝。
军帐之外。
那群将军散去后,场中只余下林夕、李玉堂以及吕良三人,除此之外还有李三牵着马在一旁等待,而墨铁与银月整个过程都没有露面。
据李玉堂所说,两妖虽然已经是边军将领,可毕竟是妖族,不便露面,所以被他安排独行,不与大军一起行军。
至于吕良,则是被他安排留守在此的将军,不会前往通州。
林夕看着吕良微微沉默。
很显然李玉堂把静州边军以后的传承,交到了吕良手中,至于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回来的打算。
三人没有多说,只是短暂寒暄,就跟着队伍离开了军营,李三牵着马,跟在几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之前他请自己校尉帮忙归还林夕马匹,自己好归营集合,谁知他那校尉竟然让他继续牵着,晚些归营也没关系。
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此时的雾气很浓,几乎每个士卒的铁甲上,都凝聚出水露,冰冷刺骨,地上也被打湿一层,运载军械的马车车轮深深凹陷下去,碾出一条条深坑,又被士兵的脚步踏平。
林夕与李玉堂等人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了内城河岸,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此时宽广的河面上,隐隐有着无数船只停靠,一直延伸到远方尽头,前方士兵正在不断上船。
静州内城河,与南疆一条大江相连,大江名叫鲤尾江,江面足有十里宽,其支流遍布南疆十二州,是南疆的水运所在。
李玉堂打算沿水路前行,征用沿途马场,借此快速赶到通州边境。
林夕开口询问船只由来,李玉堂也耐心给出了答案。
据李玉堂所说,当年他父亲为了保障水路安全,就打造了这些船只,计划组建水军,只可惜南疆与大虞仙朝关系恰好降至冰点,四面皆是强敌,外加开辟西部三州,导致兵源短缺。
水军计划搁浅,船只也闲置了下来。
后来这些船只被安置在了静州码头,却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殿下,我就先行一步了。”略作寒暄后,李玉堂开口道别。
“好。”林夕点了点头。
李玉堂又看向吕良,认真交待道:“我不在的日子,守好静州军营,自己注意些形象,别再偷偷逛窑子了。”
吕良面容微微抽搐,努力憋回眼眶中的泪水,行了个军礼,“遵,大将军令!”
李玉堂不再犹豫,转身登上了船只。
这时,李三牵过军马送了过来,然后也登上了船只,没有回头。
林夕和吕良站在那里,看着河岸上的士兵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七八十人,这些人林夕也认识。
正是汤汉与那些无惧营的将士。
这些人就是李玉堂留下的静州边军的传承,同时也是他送给林夕的礼物,因为相比于其余将士,这些与林夕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士兵,对他的崇拜和敬仰会更加强烈。
将来由这样士兵为骨干,重新组建的静州边军,会把这种敬仰传承下来,为林夕塑造一种无形的威望。
这样的士兵,比什么都可靠!
李玉堂出征前的唯一要求,也还是在为林夕考虑。
林夕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涩。
他转头望向内城河面,一艘艘巨大船只在浓雾中若隐约现,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哗啦、哗啦…’
河水不断流淌,似乎冲走了众人心中的一切,他们只觉得空荡荡的,好像是少了什么。
林夕看着空无一人的河面,忽然立定了身形,郑重行了一个军礼,“无惧营校尉林夕,恭送大将军出征。”
他的身后,几十名士兵齐齐立定身形,一阵盔甲铿锵声响起,紧接着便有几十道粗矿嗓音同时响起:“恭送大将军出征。”
吕良面容扭曲,再也憋不住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泪花不断滴落在地,被摔成一瓣又一瓣。
他很清楚,这一次送别就是永别。
无论是李玉堂还是那些士兵,都是十死无生,基本上没有回来的希望。
不止是他,场中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但有些事终究要有人去做,那座血染的边关,也注定要有人去驻守,哪怕明知是死。
林夕拳头紧握,眼中是怒火在燃烧。
此时的他对于戈阳,对于李堰,尤其是林川和他身后那个幕后黑手,已经恨到了极致。
如果不是他们,这一切都不用发生。
这些边军将士也不用抛妻弃子,去边关赴死!
“该死!”
林夕怒吼着,一拳砸在了河岸一颗一人多粗的大树上。
咔嚓!
大树拦腰炸裂,巨大的树干直接倒在了河水中,掀起了一两丈高的水浪,然后落在水面上,‘哗啦啦’作响。
众人看了过去,眼中也有憋屈的情绪在酝酿。
看着自己的同袍去浴血奋战,他们却留在此处,享受着安宁,这并不比自己去战死来的痛快。
可是军令如山,他们哪里都不能去。
只能乖乖听话,与吕良一起留在军营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群人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才返回了军营。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吕将军,城墙下那些妖兽尸体你们可有什么用处”走到半路,林夕率先打破了沉默。
吕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殿下需要用”
“嗯。”
林夕点了点头,如实说道:“我需要利用那些妖兽尸体来修炼,提升自身实力。”
“殿下需要多少够用”吕良又问道。
林夕沉默片刻后,答道:“有所少,用多少。”
吕良想也没想,答道:“那殿下尽管拿去用,这些尸体我们没什么用,而且放在那里一不小心还要滋生瘟疫,惹来不小的麻烦。”
“好。”
林夕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吕良转头看了眼林夕,眼中无奈一闪而逝。
其实这次他并没有和林夕说实话,还有一些话也没有去说。
比如李玉堂之前曾交代过他,那些妖兽尸体留给他,让他暗中贩卖,得来的钱财暂时存放,以后用这些钱重新恢复边军建制。
又比如,李玉堂还向他交代过,让他想办法将林夕的事情宣扬出去,为林夕在民间积累声望。
再比如,这次出征,李玉堂是暗中带着独子李松去的,把李家的香火传承放在那里,用来激发边军士兵斗志。
这些的这些,自家大将军都不准他去说,一个字也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