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才开始没多久,许多未进入围场的王公大臣都还在大营里等着。他们一边饮酒喝茶,一边听着前方探子回来汇报各家子弟的战绩,都想看看谁家的子弟能在第一天拔得头筹。听到哪家子侄表现出色,同僚之间就会互相恭维,赞扬一句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听到表现不尽如意的,大家也会互相安慰鼓励,因而现场看上去一派和睦。
夏侯纾一骑红尘滚滚而来,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夏侯渊正与同僚寒暄着,突然看到女儿一身狼狈的跑回来,后面还绑着个人,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不由得捂了捂胸口,缓缓站起身来。
夏侯纾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就锁定了父亲的身影,也不顾什么礼仪和规矩,直接骑着马冲到场地中间,朝着夏侯渊所在的位置大喊道:“父亲,若谦表哥被黑熊所伤,伤势严重,急需医士救治!”
众人听到有黑熊出没,神态各异。有关心战况的,有担心还有无人员伤亡的,更多的是暗暗祈祷自家子弟千万别在林子里遇到凶兽。相比起能否得到天子的青睐,包住个人安危和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你们遇上了黑熊?”夏侯渊神情紧张,“你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父亲。”夏侯纾答道。
听到女儿没有受伤,夏侯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算回到胸腔里,可是亲外甥受了重伤对他这个做舅舅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若语表哥呢?”夏侯纾一边问一边继续在人群里寻找许若语,却依然一无所获。
自从许尚瑜开始研究修道之术后,就很少出席这样的盛宴,每次代替家主出面的是荣安侯世子许若语。但是以他的年纪和辈分,在一众王公贵族面前分量就不太够,所以即便他在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夏侯渊没留过意许若语的去向,他顺势环视了周围一圈,依然未看到外甥的身影,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自己的大舅兄钟瓒。他心里犯着嘀咕,人却快步走过去查看外甥的强势,一边让人去请陈指挥使。
布围官兵的总指挥是使姓陈,他发现了异样后就赶紧小步跑过来了。
“陈指挥使!”夏侯渊立马向他招了招手,“此人乃我的外甥,也是荣安侯府的公子,烦请你赶紧请大夫!”
陈指挥使奉旨统管着南苑围场的安防事务,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在这里受伤,尤其是受了伤的还是越国公府的外甥,荣安侯府的公子。不用夏侯渊多说,他就赶紧安排了人来处置。
不远处的茅草棚里,许若语和钟瓒端坐在石桌的两端。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处置许若谦和钟绿芙两人之间的私情,而恭王府和荣安侯府的随从则相隔不远站在外面,防止他人靠近。
许若语恍惚中听到有人在提自己和胞弟的名字,情不自禁的就走了神,往外看过去,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
“是若谦回来了!”许若语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他好像受伤了!”
钟瓒之前光顾着跟许若语商量事情,没怎么留意外面的动静。闻言他也顺势看了过去,那个浑身是伤半死不活的人确实是许若谦,此外还有他那个胆子比天大的外甥女夏侯纾。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他这个外甥女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不怎么太平。
许若语虽然是小辈,但是在家主许尚瑜不管事的荣安侯府,他早早就接过了父亲肩上的担子,成了荣安侯府名副其实的当家人。许若谦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品性纯良,就算是在男女关系上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光是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母亲为了儿女操碎了心的模样。
许若语朝钟瓒拱了拱手,饱含歉意道,“恭王爷,舍弟与令千金之间的事我们改日再作商量,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他就顾不上仪态,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刚看到钟绿芙将丝带系在许若谦的手上时,他确实是被怒火冲昏了头,第一反应就是许若谦勾引了自己的女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可是随着他与许若语商讨了了这么久,了解了许若谦的过性格和往后,他突然觉得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许若谦身上。
既然不是许若谦,那就只能是钟绿芙自己作践自己了。
钟瓒仔细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回来的一个是夏侯纾,一个是许若谦,再没其他人。而许若谦和钟绿芙两人是一前一后跑出去的,他们两家分别派了人去追,至今也没有个音信。如今许若谦被夏侯纾寻回来了,还受了重伤,那钟绿芙呢?
钟瓒突然开始担心起女儿来,赶紧跟着过去看看。
陈指挥使刚找了人来将许若谦从马背上轻轻接下来放在担架上,夏侯纯就带着钟绿芙纵马而来。
钟绿芙看到许若谦人事不知的模样,吓得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她似乎感觉不到痛,站稳脚步后就往许若谦的位置跑过去,一席绿色的衣裳在浑身是伤的许若谦旁边格外显眼。
见此情景,钟瓒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挥了一记重拳,脚步也停了下来。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了大半辈子的密职,居然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
钟瓒忍不住扶额叹息,然后招了随从过来交代了几句。两个随从立马过去将钟绿芙拉开了。
钟绿芙大惊失色,本能的挣扎了一番,正要大叫,转头看到父亲的冷得快要结冰的脸,她立马偃旗息鼓,任由着两个随从将她带走,然后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许若谦一眼。
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夏侯纾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看见,因为她也觉得钟绿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众人的怀疑和非议,程家父子的愤怒,都会摧毁钟家女眷们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名声。
众人随着陈指挥使的人将许若谦抬到了附近的一间木屋,两个医士立刻开始给他重新检查和清理伤口,然后又开了房子让药童去抓药。
夏侯纾和夏侯纯姐妹是女子,就在外面等着。
大约过了两炷香时间,夏侯渊从里面出来了。他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女儿和侄女,疑惑道:“我听你们姑母说,若谦原本是报了名要参加狩猎的,怎么连衣服都没换就进去了?身边也没派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照实说。
夏侯纾快速斟酌了一番,故意做出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说:“若谦表哥是跟着绿芙表姐进去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
“若谦跟绿芙?”夏侯渊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满头满脑的疑惑和不解,“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夏侯纾不好当着父亲的面直接说他俩有私情,便隐晦地说:“是呀,绿芙表姐前阵子刚许了程家五公子,今日程家父子都在呢……”
“程家父子?”夏侯渊立马向其自己方才跟程望将军打招呼时对方的脸色,再联想起钟瓒和许若语今日异常的亲密,顿时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两位姻亲一见如故,要单独找个地方坐下来交流一番,没想到原来症结在这里!
已定亲的女子和尚未婚配的男子有了私情,传出去那还得了?
夏侯渊快速打量了一眼侄女和女儿,又问:“这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夏侯纾看了堂姐一眼,半真半假的回答道:“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呀。今天授丝礼的时候,我们看到绿芙表姐没有去找程五公子,而是去了若谦表哥那里。当时我跟二姐姐还有青葵妹妹都看到了。我们也很惊讶,还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呢。”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钟青葵,自她进入山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便问道:“父亲,你有没有看到青葵?”
“你们进去之后,你舅父就派人把她送回别院去了,说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脚。”夏侯渊道,“今天这事怎么就这么凑巧?”
看样子,钟青葵是被钟绿芙连累了。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她很想告诉父亲,这不叫凑巧,这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切都是因为许若谦和钟绿芙之间的私情曝光才引起的。可是这种事情她一个闺阁女子又不好说,只得想办法岔开话题,又道:“刚才在林子里条件有限,我也只能简单的给若谦表哥包扎了一下,医士检查之后可又说什么?他的手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
说到这个夏侯渊就觉得胸口闷。他的这些侄儿外甥里面,许若谦应该是最会读书的人了,虽然处事不灵活,但这份纯真却很难得,如今伤到了极为重要的右臂,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他那个把子女和前程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长姐,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优惠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边是自己的亲姐姐,一边是自己的大舅兄,他夹在中间两头难。
夏侯渊忍不住叹息道:“我会替他找最好的医士的。”
夏侯纾立马就听明白父亲的话里的意思——许若谦这条手臂,多半是废了。真是可惜了他写的那一手好字,日后恐怕就再难看到了。
夏侯纯看了看他们父女,觉得气氛有些低沉,便说:“二哥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法轻易击毙那头黑熊,可见野兽凶猛异常,许家表哥能留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万幸了。”
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夏侯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可是他还要头疼的是该怎么去劝自己那位不太好沟通的长姐呢?
“纾儿,你做得很好。”夏侯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庆幸,又说,“要是再晚一些救治,只怕若谦这条命都要搁在这里了。”
夏侯纾可不敢独揽这份功劳,赶紧说:“其实是二哥先救下了他,我只是及时将他送回来而已。一家子兄弟姐妹,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父亲不用为此特意表扬我。”
“你能这么想甚好。”夏侯渊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夏侯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