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中记载,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此五者,有辛、酸、甘、苦、咸,各有所利,或散、或收、或缓、或急、或坚或软,四时五脏,病随五味所宜也……五菜谓葵、藿、葱、韭、薤,充实于脏腑者也。
夏侯纾之前与花房的老嬷嬷讨论花草的食药功用时,就曾听老嬷嬷提到山葵这种被称为五菜之首的植物。不过山葵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高,一般生长在冷凉潮湿的高山和野溪谷里,京城里并不常见。她一时好奇,便命人去寻了一些,并让厨娘研磨成了山葵泥,吃饭的时候用来蘸肉菜,顿时让肉菜的美味提升好几个度,令人胃口大开。但受不了这种辛辣滋味的人,免不了要从舌根辣到肠胃,甚至腹泻不止,因而府中的人对山葵都不怎么感兴趣。后来她看采购来的山葵还剩许多,就叫人研磨成泥,趁着夏日里阳光充沛晒成了粉装在罐子里备用。
方才看到王家父子那得意的神情,她就让云溪在他们的茶里添加了一些山葵粉,但给父亲的茶依然只是家中待客用的碧螺春。山葵粉的气味并不浓烈,所以就算父亲再聪明,也不至于光靠闻一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夏侯纾打定主意继续装傻充愣,便大言不惭道:“女儿见有贵客来访,心中好奇,特意让云溪给诸位添了茶,这茶父亲刚才也喝了,应该知晓女儿并未在茶里做什么手脚。”
夏侯渊最不喜欢身边的人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所以面对女儿的刻意隐瞒和装无辜,他也不是很高兴,骤然严肃道:“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夏侯纾很少见到父亲真的动怒,也害怕自己继续撒谎会触怒他,连忙低声道:“我,我加了一点山葵粉……”
“你……”夏侯渊惊恐地看着女儿,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敢在王崇厚的茶里放山葵粉?”
夏侯纾低头不说话。
夏侯渊又问:“哪里来的山葵粉?”
“我前些日子托人去买的,这几天刚晒好。”夏侯纾战战兢兢道。与其等父亲去查出来,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清楚。
夏侯渊又急又气,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说出一句:“那可是当朝丞相啊!你竟敢……真是无法无天了!”
“父亲,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夏侯纾一咬牙,索性把这事挑明了说,“我要不这么做,你碍于颜面,是不是就会把我嫁给王昱坤?父亲,我说了,我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嫁他!”
“放肆!”夏侯渊一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面色就异常凝重。又听她这一番狡辩之词,气得他大吼道:“老夫何时说过要把你嫁给他了?”
夏侯纾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难道父亲没这个意思?”
夏侯渊看着女儿又气又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心态,方语重心长道:“你呀,就是喜欢自作聪明!那王崇厚是朝廷命官,你怎能如此戏弄于他?正所谓一家有女千家求,他喜欢来就来,我不阻拦他,但最后同不同意在我们。难道我就那么糊涂,会不清楚王昱坤是个什么货色,甚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夏侯纾尴尬地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早知父亲跟她的意见是一致的,她又何必得罪那丞相大人?这下好了,王崇厚本来就因为父亲设立集贤馆的事颇有不满,这下自己又自作聪明的得罪了他,日后还不知道父亲要如何应付。
她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不知该作何打算。
夏侯渊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有多说夏侯纾什么,只让她回去好好待着,也好好反省反省,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由他来处理了。
夏侯纾十分后悔自己在书房时没有认真领会父亲话里的意思,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不敢纠缠,便带着云溪灰溜溜的回自己的住处。
回清风阁的路上,她们碰到了郭楷。
郭楷就站在清风阁墙外的一簇竹林里,看到夏侯纾和云溪走过来,非但没有要躲的意思,反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们,像是在刻意在等她一样。
夏侯纾很是好奇,便迎了上去。
郭楷很有礼貌的朝她们拱了拱手,鼓起勇气说:“三姑娘,我,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说着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往云溪身上扫,满是戒备。
夏侯纾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解释说:“云溪是我的人,不用避讳,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郭楷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反说:“请三姑娘跟我来。”
夏侯纾和云溪面面相觑,心想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戒备心重就算了,居然还故意卖关子,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而郭楷能知晓的大事,无非就是霞飞院里郭连璧和夏侯翎母子的事了。
可霞飞院的事她却是插不上手的。
最主要的是,夏侯纾对郭楷的印象其实算不上好。就像对馥佩嬷嬷收养的干女儿一样,她对这些出身不太好,甚至饱受苦难,以致逐渐失去了初心的人,本能的就想躲得远一些。不是她没有同理心,而是她知道自己就算付出百分百的真心,也未必能得到对方的半分感激。
夏侯纾冥思苦想了一阵,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郭楷就算心术不正,也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把自己怎样。而且她自己是习武之人,就算前面有什么陷进,她也能轻松脱身,所以就大大咧咧的跟了去。
郭楷对越国公府内宅的布局并不熟悉,印象最深的也只有从霞飞院到家塾的这一段路,因为走了太多次,所以记忆深刻。而且清风阁与家塾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在这里能等到夏侯纾。
郭楷领着夏侯纾和云溪到了家塾与清风阁交界的巷道里,见四周无人,才说:“今日我本是与六公子一起在听魏夫子讲学的,只不过我有事要告诉你,才假借肚子疼出来,若是被发现了,还请三姑娘替我隐瞒。”
同样的逃学借口夏侯纾从前也用过,所以她爽快的点头表示答应,言归正传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郭楷想了想,颇有些难为情的说:“昨日我姑母来探望三夫人,我听他们谈话的时候提到了你的名字,就多听了几句。听我姑母说,明嘉郡主看中了你,想要求娶你去做儿媳妇。但是我又听三夫人说明嘉郡主的儿子品行不端,所以特意提醒你一句,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郭楷,心想你这信息有点滞后啊,丞相府的父子俩都已经上门来提亲了,你才想着要来提醒我?
更让她惊讶的是,郭楷的年纪明明跟夏侯翎一般大,心思却比夏侯翎细腻得多。这样的孩子,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她还真看不透。
看在郭楷一片诚心的份上,夏侯纾也没有把实情和自己的疑惑说出来,而是十分感激地说:“谢谢你来提醒我,不过你说的姑母是谁?”
郭楷似乎并不愿意提起那些事情,便垂下了头。
看着他的反应,夏侯纾立刻想到三婶婶跟母亲说起郭楷时的那些话,忙改口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不,我可以告诉你。”郭楷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眸里满是阴郁和痛苦,越说越小声,“就算我不说,你们以后也会知道的。”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我并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你不用觉得为难。”
虽然之前做长青门密使的时候没少探听别人的,但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而且她因为对郭楷心存戒备,所以更加不想知道太多。
“我愿意告诉你。”郭楷笑了笑,眼里的阴霾一点一点被笑意驱散。
“为什么?”夏侯纾一脸懵,心里暗自琢磨郭楷会不会是被压抑得太久了,内心十分孤独,又觉得她待他虽然不冷不热的,却从未有过轻视苛责,所以把她当做知心大姐姐了?
郭楷立马做出一副老沉的模样,语气肯定地说:“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夏侯纾忍不住扶额,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她什么时候给郭楷留下了是个好人的印象了?她可不可以不要啊?
郭楷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无奈和自嘲,继续解释说:“上次钟姑娘说我胆小无礼时,虽然我知道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但是当时是三姑娘替我说了好话,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随着他旧事重提,夏侯纾也回想起上一次钟青葵看不惯郭楷的小家子气时说的那些话,而她自己只不过不想钟青葵误会,也不想让郭楷觉得她们恃强凌弱,所以就打断了钟青葵,没想到竟然被郭楷记得这么深。
可见这个孩子并不像夏侯翎那般天真。
换句话来说就是夏侯翎是因为长年被关在府里,见识短浅,所以说话做事总是有几分傻气。而郭楷因为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看上去不吭声不吭气的,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心里却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就因为这个?”夏侯纾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给郭楷上一课,想了想说,“那个……郭楷是吧。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面,对彼此也不怎么了解,但是作为一个比你大几岁的人,我想告诉你,不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判定对方是好是坏。人性是很复杂的,你得多花点时间去摸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郭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明显亮了起来,十分诚恳的继续说,“但是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三姑娘你一定是个好人!”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小男孩这么肯定,夏侯纾并没有任何欣喜,只好很是无奈的说:“好吧,既然你愿意相信我,那你就继续相信我吧。你我本来就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我也不会欺负你或者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