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召己自己却是余怒未消,将服侍孟己的几个婆子叫来好一通骂:「我那妹子不懂事,你们都是伺候老了的,这道理还不知吗?别给我装傻充愣,糊弄主子多多进补,你们好从中间过些油水。现下仔细听了,倘若孟己和孩子有个什么不好,你们谁也别想躲过去,通通发卖边地!」
下头婆子们吓得不住嗑头求饶。
随召己陪嫁来的嬷嬷十分担心主子的身子,府医却不以为意,说夫人偶尔发发火,叫骂一场,出些积郁的闷气,也不是坏事,总比堵着相思离愁要好得多。嬷嬷默然------
秋八月,暑热渐散,早晚的空气中已带有些许初秋的凉意。
召己发了一通火,感觉有点累了,趁着晚膳前的一点闲暇,在榻上眯了一小会。不想,这一觉就睡沉过去了。待醒来后,发现天色已昏黄,夹着半边依依不舍的蒙蒙灰蓝,远处添上几抹暗淡的橘红,映得庭院中的树叶都带了些许的颓废。池边几株残荷叫风吹得微微摇晃,很是动人。
傍晚凉爽的空气叫召己精神大振。待她走出寝室,却见密伯在廊下等着她,一脸焦急,难道有大事发生?需知这一个多月以来,密伯密叔兄弟还从未踏入过后院。
还未坐定,召己赶紧问外头情形如何。
密伯一拱手,神色紧张:「夫人,这几日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咱们相府四周转悠,老奴觉得情形不太对。」
「怎么个不对法?」
「自从相爷斩了那些纵火者之后,我那兄弟便多了个心眼,常放出些人手到市井当中去打探消息。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人传言说镐京封闭乃是相爷主导,说大家困于城中,只会一个个染疫死去。若想活命,只有拿下相府与相爷,才能胁持出城,给自己和家人谋一条生路。」
「岂有此理?」召己听得惊出一身冷汗:「相爷知道了吗?」
「夫人,相爷忙着王城的事与抚慰城中百姓,根本无暇顾及自家。老奴担忧的是,有人趁机煽动暴民作乱,攻打相府啊!」
「啊------」召己惊起,她猛然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单单将四王子皇父秘密送出镐京,可是她和孩子们该怎么办?略一思忖,她脸色一沉:「密伯,调集府中所有门客与府兵,即日起关闭府门,进出皆凭相府令牌。护卫分三班,日夜轮换巡视,不是有误。」
「诺!」
初秋的镐京刮起了朔风,它在树丫间飞快走动,如潜伏暗处的毒蛇在咝咝吐着芯子。召己抬头望天,夜黑如墨,月暗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天际。周围满是仆妇嬷嬷,却静得落针可闻。寂静和黑暗一样可怕,召己这样想着。
正值掌灯时分,召己端坐于书桌旁,大门敞开,静静读着简书,试图让自己的心强自镇定下来。忽听身旁一个小丫头惊呼道:「瞧呀,那边走水了!」
众人忙回头,顺着那小丫头的手臂看去,只见远处冒起高高的浓烟,滚滚的火光传至老远。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浅色布匹,墨黑色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的光晕,远处的火焰耀眼得惊心动魄。
「夫人-------,那方向是不是?」老嬷嬷惊疑不定。
召己沉默地点点头:「那么高的火光,不是城中民居,定是极高处的屋宇起了火-------应该是王宫大殿。」
——大幕终于拉开了。
自从少年天子姬胡自困于王宫之后,这镐京城内城外便是暗流涌动。人人皆知,姬胡未大婚,无后无子,若不幸染疫死于宫中,那么这王位应当轮到几位王弟身上。三位王子,四王子皇父虽年幼,却占着一个嫡出的名份,又有辅政召公的支持;二王子虽庶出,远在江汉为王监,却得到了鄂侯的大力支持。
如果周厉王姬胡与四王子皇父皆死于非命,那么二王子尚父毫无疑问便是王位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可是怎样才能同时除去这两个障碍呢?
现在王宫已经起火,少年天子命数堪忧,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虽然召己知道皇父早已不在召公府,可是别人不知道啊!这里定会成为那些谋位者的目标,这是一定的。
那就让他们来吧!召己心中,明亮如皎月当空。像每一次生命开始,像每一个芽苞感动于绽放之时,我心在时,不生不灭。
起火的正是王宫,确切说来是中宫所在的殿宇。
城头五更刁斗打起的时候,一场猛烈的大火吞灭了中宫前中后三大殿。高大雄壮的殿宇燃起熊熊大火,这座历代王后所居的寝宫片刻间化为灰烬。
宫人们惶惶观火却无一人救火,人们都说,他们亲眼看见了一片片大火从天而降,那是天火,是上天毁灭这些染疫之人,是恶报。
只有守卫中宫的侍卫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五更刁斗打起之时,中宫周边树林骤然齐射千弩,包裹布头又渗透猛火油的火箭骤然升空,从天扑向三殿,随即便是一片烈焰飞腾的火海。
与此同时,一支神秘的马队向周王所居大殿的方向一路飞驰,逢人便杀。无数来不及闪避的内侍,宫女纷纷死于弯刀之下------
当然,也不是没有幸存者。火起之时,叔妘被喧嚣声惊起,迅速地找到排屋西侧宫墙下的狗洞,悄没声息地钻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王,大王,不好了!快醒醒------」刚刚进入梦乡的周厉王姬胡被两只枯干的胳膊大力摇醒,悠悠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的是内侍贾一脸焦灼而沟壑纵横的脸。身后跟着他的徒弟祁仲,手里拿着一件葛布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姬胡已听到外头的喧嚣与叮当兵器之声,心里猛地一个激灵,急问道。
「来不及了!」内侍贾一把抓过葛布袍,手忙脚乱地替姬胡更衣,一面解释道:「宫门护卫叛变了,竟然引着一队猃狁人杀将进来了!他们先是埋伏在中宫周围,放火烧了中宫,散布谣言说中宫所有染疫之人跑了不少,正在内宫中四处流窜。他们好借机大举杀人,如今------已朝着大殿来了!大王,再不走来不及了!」
「猃狁人?」姬胡觉得不可思议:「镐京四门已闭,哪里来的猃狁人?」
「哎呀,大王,关闭城门不过是不到半个月的事,那些猃狁人怕是早就躲在城里了。」内侍贾胡乱替姬胡束着腰带,嘴里嘟哝着:「大王,他们定是冲着您来的!鄂侯------怕是已与猃狁约好了,扶立二王子,共分大周天下!」
「他们休想!」姬胡暴怒下反而冷静了些,问道:「既然贼人已经杀来,那孤现在出去,不也是逃不出去的?」
「大王勿忧!」内侍贾移步绕到床帐之后,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只听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挪动之声。须臾,只听他低语一声:「好了,大王,快来!」
姬胡到帐后一看,立时大吃一惊。只见墙上赫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洞口,阵阵阴风乍起,吹得他乱发四散。
「这-------这怎么有个密道?孤在这住了几年了,竟然全然不知也?」姬胡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来不及细说了,大王,快进去吧!」内侍贾拿过墙上的一盏风灯,递给徒弟祁仲,转身面对姬胡说:「大王,我这徒儿自小学过些功夫,定能护卫您周全。至少事情的首尾,由他跟您细细分说吧!」
「怎么?」姬胡一惊:「你------你不跟孤一起走吗?」
内侍贾沟壑纵横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丝笑意:「大王,您难得如此关心老奴
。这洞口只能从外头关拢,老奴不得不留下来。大王放心,先王把您托付于老奴,老奴得尽忠职守啊!」
姬胡心中一暖,眼中含泪道:「阿贾------先王那份遗诏孤已焚去,可是阿贾,孤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
「不说了,不说了。」内侍贾擦了擦眼角,感慨道:「老奴都晓得的,大王快走吧,再晚便来不及了!」
「阿贾------」姬胡拉住内侍贾的衣袖:「派人去区庐召姬多友,传孤口谕,只要他能平息叛乱,一切事由既往不咎。阿贾,若此番顺利脱险,孤与阿贾共富贵耳!」
「谢大王!」内侍贾转头叮嘱徒弟:「小心护卫好大王,不得有误!」
「诺!」
二人躬身进入密道,依依不舍转头望时,夹壁正缓缓闭合,内侍贾沧桑的脸已不见。
两人在狭长阴潮的密道里仿佛走了一百年那么久,除了风灯所照的脚下一小片区域,其余则都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那幽深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随时会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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