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所料,他应该是得到了当地士族的支持,否则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自秦将王翦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后,这个地区的百姓一直都不是很安分。
西汉时,闽越王和东越王先后反叛,造成极大的社会动荡。东汉永建四年,朝廷为了方便管理,析会稽北部十三县置吴郡。
会稽郡治吴县属吴郡,故移治于山阴县。由于在这个时期,朝廷优待士族,吴越地区的贵族也都很老实本分。
但近些年接连发生两次党锢之祸,朝廷开始打压士族的发展,这就让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这些吴越的贵族就开始怂恿
“怀有梦想”的许昭发动叛乱,然后暗地里给予支持。这样拖的时间越久,就对他们越有利,也能跟朝廷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在后世看来,许昭以区区万人的队伍,在会稽地区的叛乱,坚持了一年多,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吴咏来到这个时代快三年了,经常与一些士族打交道,很清楚他们的想法,只要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管你朝廷不朝廷,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
就像汉末,孙策虽然割据江东,最后还不是被士族暗杀了。所以不要将士族想的有多么好心,历史上很多叛乱的发生都是由士族在暗中在支持。
想到这些,吴咏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吴越地区自古就是民风彪悍,许昭这次聚众数万人,朝廷在会稽郡本来就没有多少兵力,恐怕平乱不是一时半载的事情。”其实吴咏还是有点佩服许昭的,此人为了建立理想的
“阳明社会”,就敢于聚众反叛朝廷,可谓是勇气可嘉。若是他等到黄巾起义再反叛,未尝不能成为一方诸侯。
众人听罢,都是垂头思索,久久未语。吴咏说的也是事实,以他们的智慧,岂会想不到这其中的猫腻。
可他们还是想试探一下吴咏的态度,看看他是否值得拉拢一番。沉默片刻,荀爽望着吴咏,淡淡的问道:“吴侍读,你觉得这次叛乱,朝廷何时才能平息?”吴咏着实没想到荀爽会有此一问,他想也未想,耸耸肩,神秘一笑道:“那就要看江东士族如何看待这场叛乱了!若是他们觉得许昭危害了他们的利益,决心一致帮助朝廷平乱,我想要不了多久,这次叛乱就会平息下来。”说到这里,吴咏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反之,若是江东士族对这次叛乱不闻不问,那就不好说了,少则一两年,多则十几年,都是有可能的。”众人闻言,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吧,朝廷每年养着那么多军队,区区万人的叛乱,还不是举手可灭之。”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吴咏也不想与他们争辩。接着,他又叹息道:“诸公与其担心许昭的叛乱,还不如多想想如何帮助朝廷抵扣鲜卑族的侵扰。前不久鲜卑寇并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深受其害,如此下去,鲜卑族人还以为我汉人都是软弱可欺,说不得有觊觎中原之心呢。”吴咏说的都是心里话,纵观历史,鲜卑族确实在汉末三国乱世中崛起。
西晋八王之乱开始后,王朝内部混乱不堪,国力衰弱,天下大乱,各少数民族纷纷南下,逐鹿中原。
“哈哈,吴侍读过于杞人忧天了吧,就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蛮夷也敢有此妄想,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众人都觉得吴咏是危言耸听,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汉人差点灭种。
他们在前院谈论国事,而后院却是另一番场景。荀爽子嗣单薄,仅有一女荀采,他从来都偏爱这个女儿,男孩有的她都有,荀采也是个优秀的女郎,她貌美、懂礼、才华不输男子。
荀采十七岁时嫁给了阴瑜,阴瑜出身南阳大族阴氏,为人和善正直,是荀爽选了好久的良人。
可是荀采才嫁过去三年不到,刚刚生下一女,阴瑜就死了。女儿才二十岁就成了个寡妇,这让荀爽颇为无奈,于是便开始为其再张罗一门亲事。
也就是在这时,阳翟郭氏的郭奕丧妻,也是孤身一人,就来到荀家求娶荀采。
荀爽派人调查一郭奕的品行,觉得还算优秀,便答应把荀采嫁给他。但是荀爽几次写信召荀采回颍川,都被荀采皆寻理由拒绝了,她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是知道父亲有意将她再嫁给郭奕这件事。
后来更是自我防御过甚,摆出了一副要为阴瑜守寡一生的模样。荀爽没办法,就假装说自己病重,召荀采回家。
荀采迫不得已携女回到家,却在身上藏了把刀,还对家人发下誓言:“今生不嫁,定要跟阴瑜生同衾,死同穴。”荀爽太懂他的女儿了,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够明白,所以,他现在也看出了荀采不愿再嫁的决意。
可是他可以在所有事情上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不可以。他年纪渐长,待他死后,谁能来庇护荀采?
兄弟们总要成家,纵使关心也无法处处照顾到,于阴家而言她更是只是外人,日后要是欺负她孤女寡母又该如何?
于是荀爽让侍女将荀采的贴身匕首抢走,并呵斥道:“我已与郭家定下迎娶的日子,到时你不嫁也得嫁,这事由不得你。除非我死了!”面对父亲的强势,荀采又如何能拒绝呢,她不想落个不孝女的名声,于是荀采暂时小住了下来,也没有再触怒父亲荀爽,好似已经认命一般。
但纵使身处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荀采看上去仍然过得很累,在家人的围绕中,她常常会神情恍惚的盯着一个点看,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的和他人说笑。
甚至有几次,家人撞见了荀采一个人在暗处,像是哭了一般,当问起她时,她只是说有异物进了眼睛。
她心里是极其抗拒提起改嫁之事的,但却迫不得已答应下来。她像一根紧绷着的弦,绷得太久了,只需一些外力可能就会崩溃。
今日本来是荀采出嫁的大喜日子,荀母却从她脸上看到极其不开心的表情。
知女莫若母,荀母当然知道她这是为了什么。荀母叹了口气,开口劝道:“阿采一个女郎,身边又无子傍身,只有一女,阴家又怎会待你如初?更何况荀氏在党锢之后大不如从前,怕是震不住阴家……”荀母见荀采不说话,便自顾自拉起她手。
这时她突然有些理解荀爽的心情了,自家女儿以前是聪颖而活泼的,一如世间所有幸福的少女,她出身大族,家族和谐,美貌,才学她都有。
可如今的荀采虽然容貌变化不大,但她的眉宇间添了一分萦绕不去的忧愁,她变得内敛而沉郁,苍白且憔悴。
荀母相信阴瑜曾经带给她一段美好的时光,一段美好的爱情,但没有阴瑜的阴家已经不再能庇护她,可是她的家人们却希望她能够继续幸福下去。
他们不希望她在陌生的异乡守着冰冷的灵位,每日面对着不爱她的婆家人,孤独的过完一辈子。
于是荀母继续开口道:“阳翟郭奕丧妻,膝下无子,我闻其素有德行,且同郡更好照应,不失为良配。”荀采还是那个样子,穿着大红喜服,两眼空洞,不言不语。
“女郎!”荀母有些不耐烦,压低声音轻喝道,神情中带着祈求,
“那阴家人非善类,如今便已窥伺郎君所留家财,往后必将欺辱您,更何况……”她踟蹰一会,还是说出:
“更何况,如今女子再嫁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女郎何必拘于此。”这时荀采眼中却燃烧着不灭的神采,
“我与良人曾立下海誓山盟,如今他不幸去世,我怎能背他而去?”荀母定定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才幽幽叹道:
“那阴瑜……究竟有什么好的?叫女郎你念念不忘。”
“我亦不知,”荀采露出回忆的神色,
“只是觉得在他身边,我很开心。自从他过世以后,我觉得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是还有女儿要抚养,我早就随他而去了。”
“你怎么就这么认死理!”荀母听罢,气得有些肝疼。就在这时,突然传来阵阵婢女们的喧嚣声,荀母立即呵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门外立即有婢女回道:“启禀主母,是天子侍读吴咏来到咱们府上,大家都争着去看呢。”
“啊,还有这事!走,你们带我也去看一眼,传闻这吴咏乃是天上的仙君下凡,我倒要看看是何模样。”要不说女人的好奇心都很重,荀母听到吴咏来了,连自家的女儿都顾不上,赶去看热闹去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不忘留下两个婢女,
“你们守护好采儿,莫要让她乱了规矩。”
“是,主母。”两位婢女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命令。等荀母走后,荀采看了两位婢女一眼,出言说:“你们先出去,我要整理一下妆容。”见两位婢女没有动作,荀采立即训斥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信不信我告诉母亲,将你们赶出府。”
“我们不敢!”两位婢女急忙退了出去。荀采关上房门,然后用粉在门上写下:
“尸还阴。
“
“阴
“字没来得及写好,她害怕有人来,就将衣带系在高处,选择了自缢。守在外面的两位婢女,见屋内长时间没有动静,就尝试推门而入。等她们到看荀采吊挂在梁上时,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来人啊!不好了,女郎选择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