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屋很小,进门正对着就是一个小灶坑(主要是用来烧炕的),然后左拐就进卧室屋了,卧室屋一开门正对着是一个梳妆台,我记得这个梳妆台还是奶奶生前留下来的,据说奶奶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她的这个梳妆台了。再往里走没几步就是炕了,说实话哪怕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子,都觉得这个屋子实在是太小了,估计也就几平米的样子。
“爷爷?”我便朝里面走边轻声喊了一声。
由于老宅没有灯,于是我只能借助傍晚小窗子透进来的不怎么明亮的光线,勉强分辨出此时炕上有个人,不过他好像是在睡觉的样子,而且看身形应该是整背对着我、侧身、面朝里躺着的。
“爷爷,我妈烙了油饼,装了好些张,让我给你送来吃。”说着,我挎着筐又朝炕头走了两步。但我发现,爷爷好像真的睡着了,因而并没有搭理我。
我把筐放在炕沿上,伸手去推爷爷的后背,“爷爷,别睡了,先起来吃饼吧,这可我妈刚烙出来的,今天还多放了一勺油呢,我光是闻着现在都掉口水。”
“嗯,放那。”爷爷低沉着声音跟我说。
“行嘞,那我放在那儿了,我先回家啦?爷爷我还没吃饭呢。”
为了让爷爷能第一时间吃到饼,母亲烙好饼之后就让我第一时间送来了,所以我现在还一口都没吃上呢。
原本,我以为我爷爷会回答我说“行你先回去吧”,但是爷爷却只是继续着那个姿势背对我躺着,再也不说话了。
我晓得爷爷可能是睡的正迷糊,又或者是还在伤三大爷和三娘的心,可能没什么胃口,于是我也没敢再多说话,只在心里感叹着,我以后一定得孝顺,可不能学三大爷那样,找个像我三娘那样的媳妇儿,连老父亲都能说踢出家门就踢出家门,亏我三大爷的房子还是我爷爷掏钱盖的呢。爷爷家里面那么多孩子,他当时就只给三大爷掏了钱盖房子,结果到头来还被三大爷卸磨杀驴,赶了出来,想想也知道爷爷现在得有多难过。算了,大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我还是赶紧回家吃饼吧,都馋死我了。
想着,我转身准备往出走,可才刚迈出一步,忽然就听见门外有声音在喊:“谁啊?谁来啦?”
闻言我一惊!
这……
是爷爷的声音!可爷爷不是正在炕上躺着呢么,为什么声音会从外面传来?
“谁呀?”爷爷的声音还在外面,而且喊的声音叶越来越清晰了。
我毕竟是爷爷的孙子,爷爷的声音我还是认得的,因此我十分肯定外面的声音是就爷爷的没错!
可既然屋外头声音的是爷爷的,那屋里的这个爷爷又是谁?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我的后背上就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对于小孩子好奇的本能,我下意识地慢慢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炕上的爷爷,想看看这个人是谁,可是这一回头不要紧,当场就吓得我尿了裤子,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爷爷”居然悄声无息地坐了起来,而且就坐在炕沿上,此刻距离我只有一步的距离!我惊恐的看着炕沿上的“爷爷”,一时间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而此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爷爷”忽然缓缓地抬起头,随后我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长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他的嘴明明没有张开,但却能“呵呵呵”地笑出声来!我被这一幕吓得连忙大退了两三步,直到撞在了奶奶的梳妆台上,这才迫不得已停了下来,然后,我看就见坐在炕沿上的爷爷姿势僵硬地缓缓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朝我而来,而我也看见,他的眼睛居然是绿色的!还冒光!
“蔼—”我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然而,绿眼“爷爷”可并没有因为我的尖叫而停下,相反,我似乎觉得他迈步的姿势更快了!
“呵呵呵”,一声声古怪的笑声从他没有张开的嘴里传来,这时候绿眼“爷爷”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只见他朝我伸出手,苍白的手指上竟然没有指甲!
“啊1我被吓的再次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候,只听屋外门口处传来了几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就是破门而入的声音。此刻的我正被绿眼“爷爷”没有指甲的手摸着头顶,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忽然浑身瘫软,身体不听使唤地开始哆嗦。模糊中,我看见外面的另一个“爷爷”闯了进来,接着二话不说地就朝我奔过来!意识越来越不清醒的我看了看闯进来的爷爷,又看了看面前绿眼睛没有嘴的“爷爷”,瞬间直接双腿一软、两眼一黑,直直地栽倒了下去。接着,我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在我的记忆里,自从那天以后,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没有记忆的,据母亲回忆说,我病了好久,有时候夜里甚至还会忽然坐起来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胡话,而且每次说完胡话就会口吐白沫,就因为这事儿她吓得差点儿哭瞎了双眼,不过这些暂时就先不说了。
据母亲后来跟我说,那天回家的当晚我就发烧了,一直说胡话,半夜还坐起来自己扇自己巴掌。母亲吓得不行,于是赶紧让父亲背着我去了村里的卫生所,但是没想到卫生所给开的退烧药对我居然不管用,吃了药以后我反而烧的更厉害了,甚至后来还高热惊厥了。
之后的两天我一直高烧不退,母亲没了办法,又问舅舅们借了钱带着我去了县城的医院,但是所有看过我的医生都直摇头,说这孩子不行了,叫父亲和母亲准备准备后事吧,母亲听完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后来实在没办法,住院又贵,家里已经没钱了,于是母亲只能一路哭着和父亲把我背了回去。
那一天晚上,母亲挨家挨户地求人借钱,只为了带着我去城里的医院再看上一眼,她不肯放弃我,哪怕那么多医生都说我已经没救了,我想,这应该是就是母爱吧。后来我听舅舅们说,母亲那天几乎给村里面家家户户的人都跪下了,可是还没等钱凑齐,我就已经没了呼吸。那一天,母亲一夜之间白了一半的头发。
就在这时,爷爷来了,他对母亲说,他有办法救活我,但是需要母亲答应他三件事,并说可能这件事还得让她损失10年的寿命,叫母亲考虑好,但母亲二话没说当场就就答应了。
后来母亲跟我说,作为一个母亲,只要能救回自己的孩子,别说是十年,就是让她立刻死她都愿意。我听了以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那时候由于我已经“死”了,所以哪怕我参与了整个母亲“借寿”的过程,我也完全不知道爷爷是怎么为我“借寿”的,只是醒过来之后,母亲就命令我搬到了爷爷的祖宅跟爷爷一起住,并且从此之后的七年里,我都只能被迫地睡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棺材里。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让母亲答应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我需要夜夜睡棺材,并且七年里,每年到我忌日的那天,母亲都要亲手“刨”一次我的坟,把我的棺材从地底下刨出来。第二件事就是我的母亲需要“出马”。在我们那儿,“出马”几乎是人人皆知的,出马家一般分为五类,分别是狐、黄、白、柳、灰。黄就是黄鼠狼,在我们那的土话叫黄皮子,白就是白色的刺猬,这个大家知道的可能比较少,但是据说白是最善良最稳妥的,而且它们特别记恩,灰则是老鼠,这个估计是按颜色起的名字,柳则是蛇。至于第三件事,母亲没有告诉我,她说等我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从那以后我便过上了跟爷爷一起的生活,日日白天上学,傍晚趴在棺材盖子上写作业,夜里在棺材板板里老老实实的睡觉。
爷爷的老宅很简陋,有的时候我俩晚上都睡不着,于是我俩便躺着一起通过年久失修的房顶漏洞里数星星,唯一不同的是爷爷躺在炕上,而我只能躺在地上的棺材里。
后来我也问过母亲恨不恨爷爷,毕竟我是因为去给爷爷送饼才被吓死了的,而母亲也是因为这件事一下子少了十年的寿命,并且还半路出家去出了马。
母亲告诉我,她刚开始的时候也怨过爷爷,但是后来想想,害我的又不是爷爷,而且爷爷也是受害者,要不是我三娘非要把爷爷赶出去,爷爷也不会被逼着回了那不干净的老宅,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而且,“出马”也没什么不好的,这说明还是她有这个缘分,能通过“出马”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算是积德行善。行善积德,总比作恶多端强吧?
刚开始母亲“出马”的时候,总是那么一日三病,身体弱的不行,后来爷爷也不知道上山采了些什么药给母亲熬了,母亲喝了之后,才有所好转。
自从母亲“出马”之后,我们家里的经济条件明显好起来了,有的时候邻居来家里看个事儿,母亲也不好意思收人家钱,但是又拧不过邻居的好意,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收人家几个鸡蛋,母亲说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表示表示”也就得了。不过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我,自从“起死回生”之后,我就再也没缺过鸡蛋吃。
可能是因为母亲的“积德行善”,同年秋天我父亲就“升职”了,不再种地,而是去了县里的一家建筑单位当了工人,据我母亲回忆,当时父亲的工资一个月有一百多块,在我们村已经是高收入人群了。父亲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以后,就拿着全部的钱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给爷爷修葺了老宅,不但安装了当时先进的电灯泡,还把爷爷主屋屋顶的那个破洞给补好了,不过对此我还有点失落,因为这意味着以后我再也不能跟爷爷一起躺着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