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来,金钟秀睁眼,侧头看了一眼老头子的床,和往常一样,人已经不见了,被褥都叠的整整齐齐。
金钟秀去厕所洗漱好,去客厅里找老头。
老头家的客厅不是很大,小镇上的小区楼房大多老旧,老头的房子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客厅和阳台有点狭隘,但是满堂的绿植又显生机,大大小小的架子上有绿萝,铜钱草,九里香几盆,沙发前大桌上放置一盆长得极好的文竹。
对于刚来不久的金钟秀又让他感到陌生,又感到熟悉。
泛黄的地板,客厅老旧绿意盎然富有生机的感觉,让他想起乡下的家,一样的老旧温馨。
老头看样子并不在客厅里,金钟秀走到阳台往外探了探。
他和老头住在一楼,这个时间段,不在客厅里大概是去楼栋的后面了,小区里他们这栋楼边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直通后面不远的小河,应该是又跑去喂鱼了。
金钟秀无奈,到小区外面不远的早餐店买了点早点,知道老头其实是南方人,特意买了他认为南方人爱吃的类型,烧麦,油条和一盒生煎包,淋上香醋,带着早餐跨过墙壁的缺口,踩着杂草去找老头。
没走多远,果不其然,就看见老头一屁股坐在河道边喂鱼,优哉游哉地把鱼食投进河里,水里的鱼十分有灵性,也不怕老头,浮出水面争相抢食。
大多都是一些小鱼,通体灰色,肚子微白。
“你每天起这么老大早的,就跑这来喂鱼,也忒闲了吧,怎么不在自己家里买个鱼缸养鱼。”金钟秀把老头的那份早饭扔给他。
老头一手接住塑料袋,啃了两口油条,一屁股坐在地上,花白的八字眉挑了挑,扬了扬手里的油条说:“像你这种小年轻,要明白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家里养着哪有外面来的真切,鱼在鱼缸里自然是没有在江河大海里游得快活。”
金钟秀撇撇嘴:“切,你才多老啊,不多五十多岁而已,怎么就开始‘哀吾生之须臾了’。”家里种满一堆烂七八糟的植物,说实话,肯定是没地方养鱼了才跑这里来的。
老头神色变了变,停顿了片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与你多说。”
看着老头闲适的样子,让金钟秀想起了独自在乡下的父亲,明明是个小农民,志气不小,近几年开了家小卖部赚点钱,在空闲的时候,总是掏本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书,破破烂烂的,拿着个小木凳就坐门口看。
有时太阳好,就搬个躺椅出来,把书往脸上一盖,以前他问父亲怎么不看书也要把书盖脸上,他父亲把书挪开,故作高深,就说:“我只不过是出来晒晒我的腹中之书而已,哈哈哈~。”
想着父亲憨厚又小孩子气的样子,俨然像极了现在的老头,不由得轻声笑笑。
事实上,也就是他父亲交了个老头这么个朋友,不然金钟秀也不会被坑蒙拐骗,过来学画像,自己的老爹十分信任和崇拜老头这个朋友,打得一手好麻将,又会画画,有时说起一些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老头只言片语,父亲深信不疑去照做,果然改变了势头,不顺心的事情减少了很多,就把金钟秀这倒霉儿子托付给了老头。
父亲说:“自己是走不出太远啦,儿子,你和你王叔多学点东西,他画画也厉害,他们那些个搞艺术的不就经常满世界跑,画山画水的,你争口气,替你爹出去看看。”
金钟秀闻言只是苦笑。
老头吃着手里的早点忽然说了一句:“你其实不用特地买这些,我来北方这么多年,早就吃习惯了这里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确实是一些时日没吃了。”白眉舒展,早晨的微光笼罩半身,显得格外的惬意。
金钟秀错愕了一下,抿了抿嘴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在河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皮了一会儿。老头又喂了会儿鱼起身和金钟秀回家里了,金钟秀又开始了一天的画像练习。
一开始的时候,金钟秀还在疑惑,这一行究竟能不能赚钱,问了老头他的钱是怎么赚来的。
“你说钱啊,比如说去城里那种人多的景点,你就随便一坐,支个摊,几张纸几支笔,就会有人来找你画像,有的时候去干点墙上画山水的活儿。”
“啊?就这啊,这真的是能赚到钱的吗?我怎么有点不信。”
老头当时鄙夷地看着他,“当然,你怎么就想着这个,景点的人不要太多,十块五块一张钱不就来了。”
金钟秀心道,不是说能赚大钱吗,怎么感觉比暑假兼职还要悬呢。
过了整整一个月,金钟秀就可以把照片用毛笔画的大差不差,但放在专攻画像的人里也是人才一个了,这学习的天赋和水平简直让老头叹为观止。
老头又让金钟秀默画,短短几分钟里看了以后记住,然后把人给默写出来,金钟秀一开始听到这个要求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问老头上街画真人了不是能照着画就够了吗。
毕竟金钟秀只是想赚点小钱,那种艺术家可以凭空默写的本领其实不是那么必要。
老头本来一滞,被这小子问住了,还想要怎么回答,灵机一动,说:“不不不,那种让你看着他自己让你画他爹他妈的也不少,你还是得熟悉人的面部结构。”
金钟秀接受了这听起来比较离谱的理由,行吧,他画。
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顺利,徒手默人确实有点困难,后面摸索熟悉了各种肌肉和脑袋上的骨头轮廓以后,马上就熟练了起来。
老头在这默画的三个月里,既感到惊喜,又感到一丝丝的不安和惶恐。
每每金钟秀看到老头踌躇不定,有话说不出的样子,问他怎么了,老头总是犹豫着说没什么。
一转眼冬去春来,老头答应了带金钟秀去景区里卖画。
周六的老清早,老头招呼金钟秀带好画架画板纸笔墨水什么的,准备齐全了,老头自己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支十分精致的笔,黑杆红毫,小心翼翼地携带在身上。
由于这一带靠近古都洛阳,附近有一座古城楼,老头带着金钟秀往那里去了,他们走到的时候八点不到,古城里面的一些商家也已经开门了,还没有什么游客。
金钟秀看看四周,“这里商家挺多的,我们俩随地摆摊不会被城管什么的赶出去吧。”
老头自信说道:“我可算的上是这的老字号了,谁敢让我滚出去。”
金钟秀翻了个白眼,老傲娇。
两人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了上去,把准备好的画架什么的都摆好,摆上一块纸板,上面赫然写着:画像一人10元,不满意不要钱。末尾还加上一个老头画的简笔画。
没多久,第一个顾客就来了,是一个有点微胖的中年人,中年人是古城里一家照相馆的老板。
中年人过来打了个招呼上前就说:“王叔好久不见,这次怎么带了个小孩儿来,这不会是你私生子吧。”
老头没好气地回他:“什么私生子,我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儿子,还有,你看看清楚,我们长得哪里像了。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挺厉害的,怎么样,咱这么多年交情了,整一个整一个。”老头露出了一种奸商的表情。
中年人有点无语,说了句那好吧,毕竟是挺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位老朋友了,现在还早也没什么生意可做。
金钟秀拿出带来的小马扎摆在他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中年人坐下。
拿起笔,金钟秀有点紧张,因为是第一次画活着会动的人,老头还没有让他联系过写生,总感觉有点激动,生怕画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投去进去。
老头和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六七分钟左右,金钟秀一声“好了”引得两人纷纷侧目。
纸上笔墨飞扬,没有犹豫的顿点,笔锋有的地方柔和,有的地方凌厉如剑,大块的灰面又淡墨铺过,虚化衣物来突出头像,画出中年人平易近人的性格。
两人凑上前来,中年人摸着下巴观摩,说道:“嘿,是挺不错的,不过时间稍微长了点。”
老头同意地点点头。
自以为速度已经是飞快的金钟秀错愕,“那老头要多久?”
听到这,老头咳嗽一声,头颅微微上扬,中年人十分有默契地指着老头,笑着说:“估摸着一两分钟。”
“轰卤,金钟秀如遭雷击,什么,只要两分钟左右,他能在五分钟里画完一张八开大点的水墨画像已经是极限了。
中年人感觉他有点受到打击,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气馁年轻人,王叔能这么快,无他,唯手熟尔。”又笑了笑。
这种手艺活确实需要时间的积累,没有天赋的要靠比有天赋的人十倍的努力,本就有天赋的更是要加倍努力,行业里有这么多内卷人,他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这才让金钟秀感到了一丝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