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正在输入微信号,一个对话框就从手机顶端弹出,是那个社区工作人员发来的。
“上级部门已经和目标院校对接,他们的招生老师正在联系你。”
“收到,我也在联系那位教授。”
“OK。”
路明非删掉对话框,继续搜索微信号,添加好友。
……
……
“你已经添加了康纳德·古德里安,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路明非刚发送申请不过一分钟,对面就予以通过。还没等他问好,语音通话的铃声已经在餐桌上回荡。
“我还在吃饭……”
“教授又不知道你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叔叔用力拍路明非的肩,“接起来吧,第一次语音就被挂断会给对方留下坏印象。要知道,第一印象是……”
“打住,叔叔,我接。”
路明非点下接听按钮,略一思考,按着英语国家的日常问候方式做开场白,“Good?m,Dr.Guderian.”
“I??speak?ese,路明非同学。”
那教授的语气轻松,发音也周正。
比起贾伦·罗斯的奇怪口音,这个古德里安教授的汉语发音夹杂了一点粤语的语调,又有些吴侬软语,如同路明非每天上下学时在街头巷尾遇到的人们一般。路明非听这教授居然会说流畅的汉语,也放松下来。
“早上好,古德里安教授。”
路明非重新用汉语问好。
“早上好,路明非同学。”教授也用汉语回礼,又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正在吃早餐。”
“是的,我正在和叔叔婶婶,还有……”路明非想了一下“堂弟”这个词该如何表达,“我弟弟一起吃饭。教授,您是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也在吃早餐。”
通话背景音中恰到好处地传来“老板,再来点辣子”的呼叫,伴随着食客们吞吃馄饨的声音。路明非忍不住笑起来,教授也笑得很爽朗。
“中国不愧是美食大国,随便一个街边饭馆都能做出不世出的美餐。言归正传,路同学,这个通话只是告知你,本学院将于三天后在贵校的大会议室进行面试,请做好准备。”
“明白,古德里安教授。”
“我现在就要去学术会议的现场了,面试那天再见。”
路明非放下手机,教授却并未挂断通话,他也只得耐心等待。
“一共18元,对吧——诶?路同学,你怎么还没挂断?”
“教授,按中国的民间习俗和礼节,长辈不挂断的话,晚辈也不能先行离开通话。”
“哦对对对!”教授恍然大悟一般连着说了一串对,“那么我先走了,面试那天见!”
语音通讯挂断,路明非靠在椅背上,两滴汗从额头流下。
“怎么样?”婶婶在一旁焦急地问。
“教授说三天后在我们学校的大会议室面试。”路明非接过叔叔递给他的湿巾,用力擦脸,“还好教授会说汉语。而且,虽然教授有点打官腔,但听起来不是很严厉。”
“那就好那就好。”
婶婶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面试的时候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吧?”
“肯定不止。师兄传授给我的经验是,面试组一般有三人。”
“那可不保证其余两个人都会说汉语啊!”
路明非刚擦干净的汗又流了下来。在校队这段时间他的英语确实有很大长进,但也不可避免地被贾伦·罗斯带成了汽车城口音。更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路明非平时三大特摄一个不落、得空还看日综,每天受日语熏陶远多于英语,导致他的发音逐渐日式化,最终形成了美国工业区方言、日式片假名和glish三合一式口语。
高三上学期进行的英语口试第一项是自我介绍,路明非起始句说成了“私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改成英语。在回答考官提出的问题时,路明非根本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日式发音,动辄冒出的片假名拼法让他那个口试考场里的所有人都听麻了。甚至直到他的最终陈述结束,四个海归考官加上赵孟华等人愣是没一个能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
最终路明非的口试成绩定格在经典61分,成为了全校最低分,也是唯一一个6开头的口试分数。这事成了校园中广为流传的笑话,老师同学们每每想起都要笑好一阵。
路明非想到这儿,顿时又是一脸苦涩,坐在椅子上直接开始想办法。
“对了,我找个人练练速成口语!”终于,路明非想到个好主意,“这几天我也不看日综了,纠正发音。”
“对对对,你就找楚家少爷!”婶婶也在旁献计献策,“他的英语发音特别标准,我听过他在家长会用英语发言,简直就和外国人说话一样!”
“不行啊婶婶,师兄在学院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不过……”路明非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还有个备选项!”
在一旁喝着牛奶的路鸣泽打了个哆嗦。
“总感觉有些不好的事会发生。”
路鸣泽暗暗想。
……
……
路明非打开电脑,挂加速器,登录INS。
“明明,今天还打不打了?”
“今天不打,我三天以后要去参加一个美国大学的面试,但是我的口语烂得要命。你是美国人,能不能帮我纠正一下发音?”
“都有美国大学来招揽你了?你小子真行啊!作为整个群里水平最高的玩家,帮助菜B也是我份内之事,上麦!”
“我艹!我好歹也是跟神队职业选手拼过操作的,这也算菜B?”路明非一边登录Telegram一边打字回应,“来了,喂喂喂?”
“嗨!兄弟!”
伴随着问候的是如雷霆般的轰鸣。路明非只感觉整个头都嗡嗡作响,连忙摘了耳机,像条搁浅的鱼那般张大嘴吸气。
躺在床上的路鸣泽缓缓扭过头,用华强看卖瓜小贩似的目光看着路明非。
“你在干嘛?”
“我这群友好像在打仗……”
“隔着耳机都能听见,真的牛批。”
路鸣泽扭回头,继续聊微信去了。
“兄弟你说话啊?”
“我真是艹惹!老唐你XX的在阿富汗打仗呢?我是XX的服了,就算我是个菜B,你也不至于把我搞聋掉吧?!”路明非哆嗦着重新戴好耳机,大骂老唐。
“啊,那是我头上过飞机了。”老唐语气轻松,“我家在机场旁边,刚才正好有飞机起飞。”
“我X你珍珠的,吓死我了,我心脏不好,一会儿躺下起不来就是你的问题,老唐!”
“行了行了,别贫了,我把窗户关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砰”的一声,应该是老唐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你为什么把‘唐’字咬得那么重?”正躺在床上和妹妹发微信的路鸣泽好奇地问,“他姓唐?”
“美籍华人罗纳德·唐,但我主要是在骂他是个唐氏——来吧,老唐,赶紧开始练习!”
“先别急。要面试你的那个学校叫什么?”“卡塞尔学院。你知道这学院的底细?”
“从来没听过。不过根据名字分析,应当是个私立学院。”
“对,私立大学。”
“那可难办了。不过面试的开局肯定都是‘Why?did?you?apply?this?college,please?show?me?your?reason’。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报这学院的?”
“因为他们说他们的历史学非常出色。”
“那就是‘I?think?your?History?is?very?good?in?Amerid?I?heard?the?great?academic?atmosphere,this?is?the?key?reason’,后面的你自由发挥就行。”
“I?think?your?Histoly?is?vely?good?in?Amelid?I?heard?the?gleat?academic?atmosphere,this?is?the?key?leason…”
“我勒个去,兄弟,你在说什么东西?”老唐不出意外地被路明非的发音吓到了,“怎么完全不是英语的发音,你在说法语吗?”
“我平时看日剧和日综比较多,所以英语发音日语化了……”
“法克鱿,真有你的!跟我读,I?think?your?History,把你的日语发音收收!”
“I?think?your?History…”
夜已深了。
路鸣泽戴着耳机,发出细微的鼾声。
路明非一直占据着电脑,根本不给路鸣泽玩剑网三的机会,他只能和网络对面那个妹妹不停地聊天。妹妹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路鸣泽只得狠狠心出卖堂哥:他先是拍了张路明非正襟危坐的照片,又录了一段路明非的口语练习,那妹妹才相信他,顺便嘲笑了一番路明非的古怪发音。
老唐还在一句一句地纠正路明非。
路灯透过窗帘,映出路明非的身影。
……
……
也不知该算老唐教得好还是路明非学得快,亦或是老唐实在顶不住那种三合一口音的折磨,路明非从时针指在“10”开始练,到时针指在“1”时,老唐就宣布了路明非可以出师。
“你现在的口音已经成为一款混合着昔日底特律的工业味道、纽约的纸醉金迷与东方情调的混合物了。”老唐最后检验一遍自己的教学成果,颇为满意,随后话锋一转,开始抱怨,“下了下了!本来今天准备上来偷点分,被你耽误的一局都没玩上,和顶级职业选手的差距又拉大了,唉!”
“你那边才中午,你就下了?”
“我有事要办啊!接了个五万的小活,去趟新墨西哥。”
“五万刀?”
“对啊,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是赏金猎人么?”通话那头传来金铁之声,大概是老唐正在整理装备,“你不会忘了吧?”
“我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的……真的有赏金猎人?”
“其实我们这行干的主要是类似于私家侦探的活。只不过雇主给的价格一般都比较高,所以我们就管自己叫‘赏金猎人’。我这次是受一个家庭主妇的委托,去调查她的丈夫。”
“这活也值五万刀?我都想鸽了那教授,和你一起去当赏金猎人了。”
“那个家庭主妇说他的丈夫被幽灵缠住了。你还要来吗?”
“额……”
“我这几天都不会在线。一会儿我去录个音,发你微信上,你每天就照着这个练。加油!等你来了美国,咱们哥俩去吃大餐,环游纽约!”
“没问题!”
路明非爽快地回答。
“我走了,再见!”
耳机里传来嘟嘟声,老唐已经下线了。
路鸣泽鼾声如雷,路明非却睡不着。他看了眼路鸣泽,给他盖上条凉被,自己换了鞋,轻手轻脚地出家门,到楼下去了。
……
……
今晚的月色很美。
繁星与月轮点缀着夜空,初夏的微风吹起路明非额前的刘海。
路明非坐在草地上,莫名地想到陈雯雯,不禁唇角上扬。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
以她的排名和状态,冲击国内前几的985高校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她想要出国,去美国某所前列常春藤院校、英国伯明翰大学,甚至是圣安德鲁斯大学进修文学专业也不无可能。而自己呢?先是被国安找上,又只有一所美国私立学院愿意“收留”自己,唯一的利好就是楚子航也在那所私立学院。陈雯雯的未来可能是知性的作家也可能是温柔的主持人,自己的未来却是投入隐蔽战线,甚至牺牲在某个很遥远的国度。
人生的路上有着令人心动的交汇,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分岔路口。当两个人中的某一个终于意识到走上不同的道路时,他和她已经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我们的未来不会再有交织了。毕业那天说出再见,最终的结局就是再也不见,你甚至不会收到我牺牲在海外的消息。”
“原来这就是,年少的欢喜。”
路明非低声念叨。
困意突然袭来。他站起身,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回了家,也不换睡衣,就那么往床上一躺。
月光如瀑。
路明非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