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内。
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矮壮的胖子,此刻正顺着那不知多久没人打理,显得颇为肮脏还有着一股霉味的楼道向上爬。说起来,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在这还没有普及电梯的老式小区,爬上九楼对于这两个平常都不怎么运动的家伙,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呼……呼……”高瘦的中年男子靠在楼梯一侧的扶手上,气喘吁吁的扶着自己的膝盖。原本那穿在他身上颇有气质的西装,此刻由于他大量的出汗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死死的贴在他的背上。就连他那条价格不菲的领带,也被他解下握在了手里,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抬眼一看,身旁的墙壁上贴着一段小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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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矮胖子追了上来,他开口道:“碍…张老板,我们快到了,他就住在九楼。”
张老板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个王胖子,这整栋居民楼共才九楼!哎,怎么会有人买这种小区的顶楼,犯贱吗?”
王胖子心里暗骂对方傻叉。不过他依旧摆出了一个笑脸,开口道:“啊哈哈,张老板,劳烦您啦!相信我,我看人不会有错,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画家。你别看他现在没有什么名气,但他确实很有实力。只要有团队运作,他一定为贵公司带来很高的收益1
王胖子一路说着,这时,他们总算是爬上了九楼。胖子来到了“902”的门前,敲响了门。
无人应答。
王胖子头上渗下了一滴冷汗,又急促的敲了两下。
还是无人应答。
张老板几乎就要急眼了,却见王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钥匙,插入了锁孔就开始开门。张老板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防盗门已经被王胖子手里的钥匙轻易的打开。可当他们看到房间内的场景时,都是一脸懵逼。
房间内,肉眼可见的所有墙壁都被油漆涂成了血红的颜色。而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把自己的全身死死的贴在玻璃窗上,似乎就好像一只壁虎一样想要往上爬。他的脸被玻璃挤的扭曲,眼睛却瞪得滚圆,手上还沾染着未干的红色油漆。那原本干净的玻璃落地窗上已经被男人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手印,可那男人依旧在那玻璃窗上不断的蠕动着,他似乎想要尝试在没有任何借力点的情况下爬上天花板。
“我草!王胖子!你没跟我说过这家伙是个精神病吧?”张老板大骂道。
“不应该呀?不应该呀?”胖子这才回过了神。他冲向了落地窗前的男人,并摇晃着男人的肩膀:“寒愈,你在干什么?喂喂喂!张老板来了1
随着王胖子的摇晃,那男人逐渐停下了他那诡异的动作。他缓缓的回过了头,这时候的王胖子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很差。男人的脸色惨白,眼窝凹陷发黑,眼球里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妈的,你个王胖子,给你脸了是吧!这他妈就是一个神经病1此刻,看到这一幕张老板已经扭头,骂骂咧咧着往楼下走去。王胖子连忙追了上去,他努力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解释:“哎,张老板,艺术家嘛,都这样。张老板,这年头,不发点神经病谁敢称自己是艺术家?这叫行为艺术!行为艺术!张老板,你看看他的画呀……”
王胖子最后还是没能留下张老板。他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垂头丧气的坐倒在了沙发上。然后他便发现,这沙发竟然也被泼了红色油漆,还没干。
“寒愈!你这是在闹哪出?”王胖子看着自己那条沾满了红色油漆,却新买了没多久的裤子。他怒拍着男人家的桌子:“刚才那可是张老板!x市兴润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板!就连美协那边都有关系1
那个被称作寒愈的男人沙哑的笑了笑,用着同样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对不起,败坏了你的名声了。”
“所以你刚才究竟在干吗?cos蜘蛛侠吗?那你好歹也戴个蜘蛛侠头套吧,我也好解释……”
寒愈惨笑了一声,他开口道:“胖子,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还在扯蜘蛛侠的胖子面孔僵硬了一下,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寒愈,你和我说,究竟出什么事了?”
寒愈又扭头看向了落地窗。落地窗的玻璃上,血红色的手印覆盖了窗外大部分的景象。但依旧能够依稀看到,都市苍穹之上,只剩半抹夕阳即将坠入夜幕。
他有些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我在黑夜与白昼之间,又看到了一种新的颜色。”
听到这话,王胖子眼神担忧的看着寒愈,他开口说道:“寒愈,我知道你最近生活的压力很大。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的话,你完全可以……”
寒愈惨笑了一声:“王胖子,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我自己是个神经玻”
这么多年了,寒愈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情绪,但至少没有崩溃吧。
双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寒愈再次转过身,看向了窗外那只剩下最后一丝余晖的苍穹。
视野展开。在寒愈的眼中,都市的苍穹之上,他看不到那蓝白色的天空,而是笼罩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扭曲之物。
用扭曲这两个字描绘那些天空中的东西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他眼里的世界。他看不见云,也看不见日月和星辰。他眼里的天空充斥疯狂与荒诞,哪怕是从出生的一刻便是这样,可哪怕现在看着天空中那些东西依旧让他感觉到作呕。
这是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不适,就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着那些东西。
笼罩着整个苍穹上的那些东西有些像深灰色的雾气,但却成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块状。它们就好像某种活着的生命体,可却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揉合在了一起,却不断以一种完全寻找不到任何规律的模式不断变形扭动着。就好像一堆不断被卡车碾压,骨头被碾的粉碎,身体被碾压的不断变形,却始终死不掉挣扎着的虫子。扭动,变形,挣扎……说真的,寒愈甚至不知道这些动词用在那些家伙上是否贴切,但他实在无法想到更好的词了。
诡异的是,无论那些块状的家伙将自己扭曲成怎样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形状,却始终无法破坏或者吞噬在紧挨着它们的其他扭曲之物。而它们也始终无法分开,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始终将他们牢牢的禁锢在了一起。
在寒愈的眼里,区分白天黑夜的方式便是这些扭曲之物距离地面的距离。当那些东西彻底碾压到他的面前时,那便是黑夜降临了。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夜的降临。
在寒愈眼睛里,他看不见黑色。他无法通过任何语言去理解常人眼中看见的黑色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也感受不到什么是黑暗。但……他永远不会在夜里关上灯,亦或者去到没有光源的地方。
因为那些地方是它们的地盘……每当他离开光源,那些已经碾压到地面的扭曲之物,便会挤满他的视野。黑夜没有给他带来黑暗,却给他带来了更加疯狂的恐怖。似乎在他的眼里,那些扭曲之物便是替代了常人眼中的黑色。
尽管寒愈知道,那些家伙并不会受到物理的影响,也无法伤害到自己。但那种来自被扭曲之物包裹的恐惧,还是让他无数次战栗发抖。他的家里更从来没有任何黑色的物体,因为哪怕是一个黑色的巧克力蛋糕,在他眼里几乎便是一团由那些扭曲之物强行揉合拼接而成的怪物。
他不能注视那些东西太久,那些东西会缓缓侵占他的思维,让他发疯,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今天的整个上午他都站在窗前,这才是为什么张老板进来的时候,他会变成这副模样。
自己的这双眼睛,已经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可如今,如果昨天的他不是睡糊涂了出现了幻觉,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糟透的人生即将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他真的不想再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再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但他没法逃避。
此刻,巍峨的钢铁森林之上,最后一缕夕阳也几乎要坠入夜幕。寒愈在等,等一个事实。他在等待白昼与夜幕交接的那一刻,等待属于自己的宿命。
“王胖子,如果我等一下看到什么彻底疯了,你可别害怕。”寒愈突然开口道,尽管当他说出这话之后已经后悔了。
王胖子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刚想急切的说些什么。却见站在窗前的寒愈瞳孔剧烈收缩,就连呼吸就仿佛停滞了一般。
窗外,夜幕降临。在那几乎根本无法察觉到的0.1微秒内,在那来自人类文明的火种与日暮交接的瞬间,寒愈第一次看到,那笼罩着整个苍穹的扭曲之物竟裂开了一道极小的缝隙。而在那缝隙背后,是寒愈的大脑无法理解的,也不愿去接收的一些东西。是疯狂,是荒诞,是恐怖,是诡谧……但任何人类发明的形容词在那个东西的面前都显苍白无力,更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绘的出那些东西的形态。
寒愈大脑似乎出于保护机制,竭力不让它接收那些东西的更多特征。但他知道,那是一种颜色,一种在这之前自己从未见过的新的颜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获取更多了。理智发出了警报,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是否会在下一刻彻底崩溃,或许,到那时候,成为一个彻底的疯子便能够摆脱这些痛苦吧。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挺挺向后跌倒。
都市的夜没有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