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没见吴老二两口子,吴霜的耳根子一下清净了不少。
听说他家原先那两间破房子也莫名其妙散了架,张家派人到处在村里打听两人的去处,想要讨债,俩人一合计,连夜逃到了远嫁的女儿家避风头。
张恒因着上次在吴霜这儿吓破了胆,没找到吴二叔便自认倒霉,万不敢再去吴贵田家生事,要是再被那海神丢进枯井里待上个一天半日,他可活不了了。
夏季多雨,海上常有大风暴,可今年眼看到了初秋,海上还是时不时有大风暴,这天前一阵还晴空万里,眨眼的功夫就阴了上来。
吴霜跟宋清远送货回来,见家里一个人没有,便知吴家三父子出海还没回来。
眼看着海上的风浪已经起来,他跟吴霜披上蓑衣就往海边跑去。
岸边有好多户人家翘首以盼,都希望自己的家人平安归来。
渐渐地,有渔船靠岸了,这些近海的渔船尚且能在风浪中拼一拼。
每当一艘渔船靠岸便有一户人家兴高采烈地拥上去,将人簇拥着下来。
吴霜越等越心焦,忍不住捏紧了宋清远的衣袖。
宋清远抬头望天,说道:“别慌,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海岸上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吴霜他们跟另一户人家,那家人只有一个女人,单薄的身板几乎经不住吹来的海风。
她一边等一边低声哭泣,哭得吴霜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摸了摸锁骨间的锦鲤印记,乞求上天把自己的好运非给吴家三父子一些。
终于,一艘渔船破风而来,小小的船身在海浪中上下飘摇,吴霜都担心它能不能撑到岸边,这船的走势一看便是出了问题。
旁边的女人往前跑了几步,小腿都没进了海水里,她抻着脖子眺望,等船到了近前,她便突然瘫坐在地上,任凭海浪冲刷在身上。
吴霜老早就看出那是吴家的渔船,船靠了岸,三父子相携下来,面色惨白。
船身果然出了问题,船板松动,船一边走一边漏水,他们能活着回来属实命大。
吴贵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催促几个孩子,“快回,这天淋了雨该生病了。”
吴霜回头看了那女人一眼,苍茫的海边只留下了她孤伶伶的一个人。
吴贵田也跟着看了一眼,叹气道:“让她再等等吧,这时候劝她她是不会听的。”
雨过天晴,大家在岸边收拾着自家渔船,吴家一家人也围在他家的渔船旁边。
吴霜还担心那天的女人,空闲的时候悄悄去问过吴修文。
吴修文说他们的渔船是最后回来的,之后再也没见有船回来了。
船身有了不小的破损,单纯的贴补恐怕难以修复,吴贵田蹲在船头抽着烟袋叹气,“去贺家找船工来看看吧。”
村上最好的匠人都在贺家的船厂,平时他们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一般都去请他们,只是这花费也是不小一笔。
渔船总不能这么靠着,停一天便是一天的损失,一家几口人都等着张嘴吃饭呢。
吴修武跳下船,“俺去。”
一直在旁打量船身的吴修文突然开口,“不如让我试试。”
吴修武犹豫,“哥你能行吗?”
吴霜觉得她这个大哥平日里话虽不多,但却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他说了这话,便说明心中有几分把握。
“爹,不如就让大哥试试吧,不行再去找贺家的船工也不迟。”吴霜说道。
吴贵田把烟掐灭,“行,老大你就试试。”
吴修文当即便带着吴修武跟宋清远上山砍树。
几个人动作麻利,不多时就抬回一棵树来,放在门口切割打磨。
吴修武打着赤膊去跟吴霜讨水,被吴贵田一脚踹在小腿肚上。
“你个混账玩意,家里还有妹妹,你当是之前家里只有咱爷仨,赶紧把衣服穿上。”
吴修武没想到这点,搔搔头,转身去把衣服穿好了,紧跟着进来的是吴修文跟宋清远。
吴修文身量颀长,瞧着一副书生模样,不像是干力气活的,他额头渗着一层薄汗,抬手擦了,接过吴霜递来的水。
吴贵田看着大儿子这样心里顿时泛酸。
都怪他没用,不能让儿子参加科考。
吴修文打小就聪明,镇上当时有个私塾先生开了个小学堂,吴修文路过时就在门外跟着学,竟比学堂里的孩子学的还要好。
先生惜才,破例收了他旁听,让他在学堂干些杂活来抵学费。
后来先生年纪大了,搬去儿女家养老,这学堂便也散了,吴贵田没钱送他继续念书,只能让他回来跟着自己干活。
但吴修文还是会攒下银钱买书,跟着上面写写画画。
安海村这种小地方,村里大部分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极少有能识字断文的人,山脚下的张大夫是一个,再有便是吴修文了。
木材打磨好之后抬到海边,吴修文从怀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草纸,拿着端详了一会儿,便开始指挥弟弟们开工。
吴修武跟宋清远给吴修文打下手,递东西,吴霜负责给几人送饭,一家人分工明确。
吴修文低头去找擦汗的布帕,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条送着香风的细娟帕子,一看便是女子用的东西。
一抬眼就见贺雪娇滴滴地说道:“修文哥,用我的吧。”
吴修文用袖子摸了把脸,“不用了。”
贺雪围着他们的渔船转了一圈,仿佛懂行一般,“你家的渔船破损的太严重了,自己恐怕很难修缮,你要是愿意,可以到我家租一条更好的渔船。”
吴修文瞥了她一眼,“租金我们可付不起。”
“不要租金。”贺雪大声说。
“不要租金?”吴修武停下手上的活,吃惊地看着贺雪。
这位贺大小姐可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出了名的铁公鸡,她能这么好心?
“也有条件。”贺雪羞红了脸,欲说不说,“只要你来我家帮工,用工钱抵租金就行。”
旁边也有干活的渔家,一边忙着自家活计,一边听了一耳朵,笑着说:“抵多久?该不会是一辈子吧?贺雪这是打算让你们卖了大哥买船啊。”
帮工的工钱哪能抵得上渔船的租金,贺雪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吴修文面色不悦,“海边日头大,贺姑娘不宜久留,您还是请回吧。”
贺雪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顶好,没想到被吴修文一口回绝了。
吴修文虽然能写会算,人机灵,长得也不错,可再怎么说也是个穷苦渔户出身,她能瞧上他,那是他的福分,他竟然不知珍惜。
贺雪恼羞成怒,指着吴修文,“你不要不识好歹。”
吴霜做好了晚饭送来,一靠近便听到这边吵吵嚷嚷,只见贺雪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站在她家的破船旁边,垮着个脸,不知道跟谁置气。
她从篮子里拿出水囊递给吴修文,瞧了贺雪一眼,“今天是什么风把贺小姐刮来了,这地上汤汤水水的,别溅了您一身,到时候我们可赔不起。”
宋清远把吴霜拉过去,小声把刚才的事说了,吴霜再看向贺雪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贺小姐当真不输男儿,这威逼利诱强抢民男的事都能干出来,我们家是不宽裕,但还到不了卖儿子的份上。”
吴修文是个斯文人,面皮薄,说不出难听的话来,这个坏人就让她来当吧。
“你!我几时这么说了,你别血口喷人!”贺雪脸涨得通红。
她忽然想到之前听村里人议论过,说吴贵田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会无缘无故收养个女儿,摆明了是想给自己家这俩小子捡个媳妇回去。
吴修文是吴家老大,自然应该先成婚,所以这媳妇八成就是给他捡的。
想到这儿,贺雪越看吴霜越觉得碍眼,本来就是个又傻又丑的丫头,如今竟出落得水灵灵的,真是邪了门了,她跟吴修文站在一块竟然出奇的般配。
定是因为这个小贱皮子,吴修文才拒绝她的。
贺雪简直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旁边盛工具的木盒。
她带着家仆丫鬟扬长而去,徒留下吴家的人在原地纳闷——这贺家小姐是发了哪门子疯,一会儿骂一会儿闹的。
贺雪出了安海村,直奔镇上的一品楼。
一品楼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多年来独占鳌头,可最近一品楼遇到了麻烦事。
新开张的贺星楼因为菜品新奇,价格公道,吸引了很多人,连之前经常光顾店里的老顾客也走了许多。
李老板愁眉不展,坐在二楼就着小酒想对策。
正想着,小二说来了位姓贺的姑娘,据说可以献计献策,李老板赶紧将人请了上来。
贺雪开门见山,“贺星楼的生意之所以能做的这么好,归根结底是因为一个叫吴霜的人。”
李老板眼睛亮了起来,他知道贺星楼有两道菜卖的极好,他也曾尝过,绝非凡品。
“你是说那道‘脆爽鱼片’跟“吮指花螺”是她做的?”他曾让酒楼里的厨子试着复刻,结果无人成功。
贺雪点头。
“此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