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谨慎藏拙,别人对她知之甚少,但萧培却一直都知道,萧清晏善于用人,心思缜密,绝非泛泛之辈,假以时日,逐鹿天下的棋局当中必有萧清晏这个名字一席之地。
但要说冠绝天下,不世奇才,还远远算不上。
可听完萧清晏的话,他虽不像其他人震惊,但也颇感意外,这个孩子比他所知道的更加出色。
“这些事你之前大都没有提过。”萧培半眯着眸子审视着萧清晏。
萧清晏垂首,眸色深沉:“区区小事,清晏可以处理,不敢有劳祖父和长辈们挂心。”
区区……小事?
萧坤三人再次瞠目。
萧培意味深长地微笑,这些事桩桩件件即使在他看来也不能算小事,萧清晏自己做起来也未必真如嘴上说的轻松,这分明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萧培心如明镜,当然也不能当众拆穿。
他老神在在地说:“现下大局暂定,杨太后被幽禁雍华台,太子登基,杨勋与赵王共掌朝政,最有资格与太子相争的晋阳王也已经被毒杀,你既已将手伸进了风雨中,洛京城中处处都在提起你的名字,再想像从前那般默默避世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接下来你预备如何?出仕吗?”
萧坤闻言一喜,极力克制住激动:“若九郎真要出仕,我一定举族之力为他谋个好前程!”
族中子弟但凡有才学的,他都会竭力扶持他们步入官场,可惜那些子弟优秀是优秀,却总是差了一些。
想要让云陵萧氏重回昔日的鼎盛,必得是胆略超群的不世之材。
在他看来,九郎便是他一直渴求而不得的希望。
萧清晏注意到了叔祖父灼灼的目光。
她道:“我想在丧礼过后,扶母亲的灵柩回云陵。”
“这是应当的!那之后呢?回来出仕吗?九郎你心中可有了方向?”萧坤一通问询。
萧清晏思忖片刻,开口:“之后,我预备将名下的云陵祖产能变卖的部出手,换做钱银,京中的产业我也已经处置了十之七八了。”
二叔萧予之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九郎,你手中拮据?”
萧予若吃惊:“就算缺钱也不能变卖祖产啊!”
“不是,我不缺银钱。”
萧清晏顿了顿,一直微垂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凤眸中火光熠熠,神采慑人。
“也可以说缺。”
在几人疑惑的注视中,她看向祖父。
“方才祖父对当前大局的概括,我想,还没有说完。”
萧培但笑不语,稳如山岳。
萧清晏顾自接着说:“祖父只说了京中局势,还未言及大晋正在面临的外患,我听闻关中地区有一个叫张遮的氐族豪强,杀了当地太守,带领部众起兵作乱,被迁入汉地的其他羌胡也纷纷响应,目下已有六郡反叛,只怕下一步这张遮便要自立称帝,带兵北上了。”
“除张遮之外,其他各方胡族也动作频繁,蠢蠢欲动,胡族骁勇善战,若不尽快妥善镇压安抚,必将成为出闸的猛兽,后果不堪设想。”
萧清晏心底一片寒凉,沉重地叹息。
她言道:“这些异族本就是看大晋朝中内斗不断,无暇顾及他们,才敢趁机作乱,可反观朝堂中那些人,外戚擅权,诸王不同心,一片乌烟瘴气,这场争权夺势的混战势必不会就此停下。”
“掌权者们是如何对待士族,对待有志之士,我们萧家已经切身体会过了,继续留在北地,留在京中,我们只会沦为内斗烽烟中的灰烬。”
萧坤皱眉,同样内心沉重:“你的意思是……南下?”
萧予若道:“可南下远离朝堂,我们萧家还有什么希望?”
萧清晏依旧点头:“是,举族南下。”
叔祖父这些人的想法她能理解,混乱与机遇并存,朝中政权更迭,只要能选对站队,很可能一朝冲天。
可是之后呢?病因不除,烂疮只会不断复发,溃烂。
不是她不想破釜沉舟,力挽狂澜,救国救民于水火,那位季太尉之所以受人景仰,也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抱负,可他的结果如何?自己族被灭,但凡与他志同道合之人也没有一个能逃脱。
大晋朝已经病入膏肓,烂到了根里,大厦将倾,无可挽矣。
唯有另寻他路,才有可能看到一丝变革的希望。
萧清晏昂首而立,低沉着嗓音,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压在屋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她说:“我们不是要远离朝堂,谁说朝堂一定要在洛京?!”
“什么?!”
跪坐的萧予若大惊失色跳了起来,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浑身汗毛直立。
可紧接着,他望进堂中少年的眼睛里,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一团火焰,在深渊里闪烁明灭,危险却又诱人深入,摄人心魂。
他感觉到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激动得颤栗,可又说不出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呆坐原地的萧予之则深深地十分响亮地呼出一口气,怔怔地缓慢地呢喃:“真是吓人哪……”
是啊,吓人。
“这……”萧予若踏着碎步赶忙凑到萧清晏身前,抬手做下压的动作,提醒她赶紧将这些话摁回肚子里,很是鬼鬼祟祟地说,“你这可是谋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清晏眼睫微动,看向他,平平淡淡地说:“三叔,你太兴奋了,不好。”
容易被人发觉。
萧予若心虚,嗓门都提高了:“你你你、你休要胡说!”
萧清晏看着他:“你笑了。”
萧予若连忙抬手压嘴角,对上萧清晏淡然平静的眼,忽地愣住,他这是不打自招了。
萧予之嘴角抽了抽,差点笑了,但此时笑实在不合时宜。
从三叔的反应萧清晏便知道,作为诗书传家的清流士族,萧家这些长辈们骨子里的确有着传统的三纲五常,谋朝篡位是一条禁忌之线,轻易不可越界。
但曾经的萧家世代簪缨,他们曾经享受过万人之上的权势带来的荣耀和快感,在不越过禁忌之线的前提下,利用权谋手腕搞点大事出来,他们还是很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