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清晏点头,周术作难:“可是这种时候,怕是不好请吧?”
京中大乱,受惊受伤的贵人肯定不少,这种时候怕是最普通的太医都不好请,更何况是院判叶轻舟了。
“如果,是谢行止去请呢?”萧清晏将竹牌递到他手中。
陈郡谢氏正值鼎盛,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谢家人要请动一个太医不是难事。
更关键的是,萧清晏曾听闻,谢行止与叶轻舟是忘年之交,两人皆是名士作风,志趣相投。
周术有些不太确定:“这……”
萧清晏道:“总要尽力一试。”
谢行止既然敢在此时救下季家五郎季月临,那便说明他的确是个至情至性的真君子,敢为朋友涉险一搏,那么请他为季家保下六姐腹中这点血脉,他应当也不会拒绝。
“是!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周术心中最担心的是谢行止不愿意帮这个忙,毕竟眼下京中局势凶险又微妙,没有几个人敢与季家之事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谢氏这般的门第,就更是不愿意引火烧身了。
可事情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
周术到了谢家,向门子说明了自己要求见谢家七郎,门子竟如同见了瘟疫一般,毫不客气地将他挡在了门外。
“我家七郎近日身体抱恙,不见客。”
周术连竹牌都未来得及出示,门子便不由分说地紧闭了大门。
他按捺住胸中的火气,用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向上提,再次叩门。
“小哥,我这里有谢七郎给的信物,劳烦你将这信物交予他。”
他一边朝内喊话,一边将几片金叶子塞进了门缝。
但令周术没想到的是,他的塞钱神技这一次竟然丝毫不起作用了。
“你莫要再敲了,说了我家七郎不见客,你若再敲下去,连我也要跟着一同倒霉了。”
周术恼怒,将金叶子抽出来便要摔到地上,临了还是舍不得,又揣回了怀里。
他在谢家门前急得转了两圈,仰头望着高不可攀的门墙。
若这是寻常人家,他就是爬墙也要爬进去,可陈郡谢氏与他们云陵萧氏一样,皆是延续了百年的世家大族,这种大族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卫力量,若他贸贸然爬了上去,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周术并非蠢人,能做得了萧家的管家,世族官场上许多门道他都通晓,听方才那门子的意思,他大概能猜到,定是这谢家长辈将谢七郎管束了起来,不想让他牵连到季家的泥潭里。
周术在谢家外盘桓了一会儿,与他同时出发的谢家仆役策马赶来。
“周管家,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先行去了叶家,叶家下人说,叶院判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可是进宫了?”
“不知,对方不肯说。”
周术急得跺脚,果然,想直接请到叶轻舟是不可能了,终究还是得从谢七郎这边着手。
他望着谢家高墙,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去,马上给我找面锣来!”
不多时,仆从便快马加鞭地带了一面铜锣回来。
周术大袖一挽,接过铜锣,“咣咣咣”地在谢家院墙外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大喊。
“谢七郎,竹牌为信,可还记得对我家郎君许下的承诺?我家郎君是云陵萧家九郎!”
仆役被锣声震得耳朵发麻,愣愣地看着周大管家,瞠目结舌。
如今大晋朝本就推崇美男子,盛行男风,周管家这般喊话……实在很容易令人生出绮思遐想!
锣声震天,嚣张地飞入谢家的院墙,伴随着周术引人无限遐想的呐喊。
守门的门子脸色瞬间绿了,他还从未见过在这洛京城内,谁人敢跑到谢家来如此撒野的。
“哎哟!”抄手回廊后,一个十二三岁、长相灵秀的绿衣小僮连忙捂住了嘴巴,将身子猫到廊柱后。
他本是来打探,看是否有人上门来找郎君的,谁想到刚来便听到墙外的动静,惊得他险些栽了个跟头。
“竹牌为信……”狡童悄声咕哝,眼睛登时睁圆,“啊,是郎君的竹牌!”
他行动矫捷,风一般跑回后院,钻进了一片竹林。
与谢家别处雍容富丽的景致不同,此处少有亭台楼阁,也不见什么名贵的花木盆栽,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意幽幽,溪水潺潺。
竹林在清风中摇曳,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像是有谁吹响了洞箫,奏出低沉高雅的乐曲。
狡童来到竹林深处的一座竹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琴案上一尾七弦古琴却还在。
“咦,郎君人呢?”
狡童从屋中出来,扶着竹栏杆四下张望。
此时,一声长啸响彻竹林,悠长明澈,宛若龙吟大泽,凤鸣九天,让听到它的人也仿若骋怀于天地之间,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
狡童寻着声音来处,找到了溪水上游,就见溪边的青石台上,谢行止枕臂仰躺,墨发青衫从石台边垂落,浸入溪流中,像是水中嬉戏的鱼儿。
“道深有可得,名山历观。遨游八极,枕石嗽流饮泉……”(汉?曹操?《秋胡行》)
广袖飞扬,只听“咚”的一声,一枚黑色的棋子被抛落水中。
“郎君,那可是上好的暖玉棋!”狡童疼得心尖儿颤,连忙下水将棋子捞了上来。
谢行止笑声清朗:“金玉本俗物,洗一洗,干净!”
狡童翻了个白眼:“可您一天洗十回八回,上好的暖玉棋子都要被洗秃了!”
“棋子便是棋子,金雕玉琢,千金之贵,也不过由人摆弄罢了,何足惜哉?!”
狡童听出了这话中的沮丧,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郎君,您统共赠出去几块竹牌?”
谢行止对着天空,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把玩:“竹牌么?昨日倒是随手刻了一块。”
把玩棋子的手指微微停顿,他想起了昨夜的情形,薄唇莞尔,道:“赠予了一位难得一见的佳人。”
一位至情至性、至仁至义的佳人。
狡童说道:“那位佳人寻上门来了!”
谢行止将棋子一抛,支着头侧过身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