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天下为局,苍生为棋,用漫天枯骨铺就私欲之路,用滔天血水泛起权力之舟,这是你们的道,不是我的。”
——题记
大晋都城,洛京。
萧家在城北的一座私人田庄内,管事们从清晨便开始列队迎候,烈阳如火,大滴大滴的汗珠从每一个人额头滚落。
可直至黄昏,他们等候的正主才姗姗而至。
前有英武的护卫开道,后有美貌的婢女随侍,中间四个壮汉抬着一顶华盖肩舆,轻纱曼曼,环佩琤琮,排场摆得十足。
萧清晏端着慵懒清贵的架子靠在肩舆上,舒服得直想打盹,她眯着凤眸在心中暗暗感慨:
果然啊,金钱让人堕落,权力使人腐化。
这是萧清晏穿来的第十二个年头。
再过几日她便要年满十五了,不过她没有及笄礼,只能等到五年之后行男子的加冠之礼。
进了田庄安置好,跟着萧清晏一道来的大管家周术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进了正厅。
“少主,这是此处田庄的总管事,曹临。”
“小人曹临,见过九郎。”曹临撩衣下跪,峨冠博带,长相清儒,倒像个士族文人。
可看人不光要看仪容相貌,还要看他如何说,如何做。
萧清晏看着跪在下方的男人,冷淡地勾了勾唇角。
她身边最信任的周术称呼她为“少主”,可这个曹临却称呼她为“九郎”,这是明摆着不承认她作为未来家族继承人的身份。
“祖父说,我们嫡系的这些私产一直都是由叔祖父派人打理的,你既是叔祖父的人,办事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叔祖父萧坤,是祖父萧培的庶弟。
萧清晏的祖父双腿残疾,深居简出,父亲又在她三岁那年就过世了,偌大的家族无人支撑门庭,祖父便将家主之位暂时交给了叔祖父,之后,家族的公产和嫡系的私产全都交由叔祖父统管。
但如今萧清晏已经长大,作为云陵萧氏一族的长房嫡孙,家主之位理当交还到她手中。
可权力这东西,一旦交了出去,再想收回来就得徐徐图之了。
曹临没听见叫起身,只好继续跪着回话:“小人多谢九郎信任,不过家主已经传下话来,往后这田庄的管理就要统统交还给九郎君了,一应账册都已经整理好,各处的管事也都到了,随时等候问话,九郎可要现在便查阅账册?”
“时辰不早了,周术,先准备晚食,我饿了。”
“是。”周术微笑颔首。
萧清晏这才漫不经心地扫了曹临一眼:“你先将账册送过来吧,抽空我会看的。”
“那下面的管事们呢?”曹临问道。
“让他们先回去,你也下去吧!”
“是!”
曹临应了声,起身离开时,他看到主位上的少年靠着凭几,轻衣胜雪,手中正揽着一缕身边美婢的秀发把玩。
士族子弟少年风流,又怎么会为了繁琐的账目俗务上心?
钱管家还特意提醒他要谨慎小心,可这明明不过就是个黄毛小儿。
曹临一走,萧清晏立刻收敛了散漫之态,目光清冽得宛似冰层下的寒泉。
这些田庄虽然名义上是叔祖父在管,可具体用什么人,如何经营,其实都掌握在叔祖父身边的大管家钱东平手上。
譬如这曹临,在城北田庄内做着土皇帝,几乎说一不二,靠的就是钱东平的庇护。
叔祖父也有自己的儿孙,同时又要为家族的前程着想,他不愿意将家主之权转交给一个十五岁的小辈,萧清晏可以理解。
她更了解叔祖父的为人,叔祖父大概会暗示下面这些人故意给她制造点小挫折,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她明白,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好让她放弃接手家主之位,但叔祖父不会贪图嫡系的这些私产。
可是叔祖父不贪图钱财之利,下面的硕鼠就未必了。
萧清晏身边的美婢抽回自己的秀发,对她比划着手势:“要小心,方才那人眼神不好,心术不正,一定是坏人。”
婢女名叫简心,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女,自小和她一起长大,也是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的人。
女扮男装这营生说来容易,做来却很难,简心这些年帮她打的掩护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萧清晏微笑着点头:“放心。”
入夜,曹临来到正厅外,看到厨房按照周术的吩咐,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流水一般送了进去,笙箫琴瑟之声绵绵传出,婢女们绰约的舞姿投影在纱窗上,引人无限遐思。
他不屑地笑了笑,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罢了,又能搅出什么风浪来?
曹临将悬了一天的心放回肚子,转身悠然离开。
正厅内。
周术同样轻蔑地扬了扬嘴角,他将窗户最后一丝缝隙合上,从婢女们身边走过,绕到了屏风后。
一屏之隔,前面是婢女们轻歌曼舞,后面是层层堆叠的账册和埋头翻阅的萧清晏,简心也在一旁帮忙。
周术也坐到一旁开始翻查,但没过多久,三人便都将手中的账册合上丢到了一旁。
“烂账!”周术冷哼。
“坏人!”简心皱着眉比划。
“高手。”萧清晏称赞一声。
周术冷着脸道:“能将假账做到这种又真又烂的地步,可真够他们辛苦的。”
这上面没有一笔账目是真实的,但看起来就是合情合理,好像真的一样,可又偏偏有些地方稀里糊涂,数目怎么也合不上。
“也要看到别人的长处,”萧清晏笑着说,“能将假账做到游刃有余,花样百出,可见这做账之人头脑清晰,条理分明,做真账也绝对是一把金算盘,巨细精准。”
周术心领神会,少主这是又动了撬墙角的心思,于是说道:“此处的账房先生叫计通,听说原先在白崇的府里做事,白家被抄后,曹临用一套象牙算筹将此人请了来。”
白崇是大晋朝第一巨富,今年年初时刚被抄了家,听说是因为家中的宠妾被杨太后的侄子杨勋看上了。
竟然是白崇的账房,这就难怪了。
萧清晏把玩着手上的墨玉扳指,问道:“你今日去厨房可有什么收获?”
周术摇头:“几乎没有,这庄子里的人嘴巴一个比一个紧,什么也问不出来,一听到我提起曹临的名字,个个都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不过这也已经说明问题了,曹临在这里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人人畏惧。”
“他这管事做得倒是比我这个少主还威风。”萧清晏冷笑,站起身道,“明日先去田间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