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慧和宗镇磊来到马贞家,胖胖的马贞妈妈呵呵笑着地接进了两位。
李如慧进门闻到满屋的咖啡香味,放下手里的水果就朝马贞妈妈要咖啡喝,她知道她们家里此时肯定有刚煮好的咖啡,因为马贞妈妈煮的咖啡特别香。
马贞妈妈把他俩带进书房,笑盈盈地给他俩端来咖啡。马贞妈妈先是问了问他俩情况和她熟悉的几位同学现状,又将马贞在上海遇到的囧事和至今还没有男朋友的糟心事当笑话说了说;李如慧和宗镇磊跟着哈哈笑了一气,就像重逢一位同龄的老友。
聊了一会儿,马贞妈妈自嘲自己现在是草包一枚,中午急需有一觉,让他俩自由看书,说完便消失在去卧室的门里。
马贞一家是天主教世家,李如慧知道马贞父母都笃信天主教,她家离淖马天主教堂不远,家人常到那里做弥撒;高中时李如慧还随马贞去过那座教堂,一起感受那种恬静心态中追求灵性长进的氛围。
李如慧小心翼翼地掩上了书房的门,回头见宗镇磊站在书柜玻璃门前看,便抢过去要拉开柜门,却拉不开;宗镇磊笑了笑,上前旋转了一下门拉手,打开了书柜,熟门熟路地取出了那本一九三五年出版的日文书《房山云居寺研究》。
宗镇磊解释道:“这本书的中译本我在学校图书馆借阅过,对书中有的问题有些存疑,早就想来马贞家看看原版了;上一次在这里看到这本书时还上高中,那时虽然不懂日文,但一直记得有这本藏书。”
李如慧也挑了一本书,回头见他很快就翻看完了他手里那本书,把书捧在手里,眼睛望着窗外发愣,便用自己的书碰了碰他,说:“发现什么了?”
宗镇磊回过眼来:“我在回想通云说他师傅参加拆挖云居寺南塔的事。这本书介绍了云居寺的情况,对云居寺的北塔介绍得比较详尽,相比较下,却对南塔介绍的很少,仅仅只有两张照片和少量推测建塔年代的文字。我在学校读这本书的中文版时,觉得中文版对南塔介绍得少,一直以为是有遗漏,现在对照原版书,看来中文版没错。我在琢磨,这本书与通云的师傅拆挖南塔那事之间,有没有可推敲处呢?”
李如慧听了,像是感觉半道切入,没听明白:“你能详细一点说说南塔的事吗?”
宗镇磊挠挠头说:“好吧,我说细点,你边听也可以边帮我理理思路。云居寺是座千年古佛寺,寺院里有一南一北两座塔;几位日本学者考察那里后,于1935年3月出版了《房山云居寺研究》。抗战爆发后,当时寺院周边是平西抗日游击队的活动区域,1938年冬天,日军轰炸了云居寺,军机将云居寺炸得断垣残壁面目全非,但南塔还在;1942年,日军借口要修工事,带人挖了南塔;据资料,他们在南塔基座下的石函内,找到几颗佛舍利子,通云的师傅参与的就是这次行动。”
李如慧排列了一下各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卢沟桥事变是在1937年7月7日,日军侵入华北后,才有了毁坏云居寺的事,这本书是1935年出的,说明出书时还没有卢沟桥事变,当时出书人考察云居寺时南塔还在。”
宗镇磊点头称是,接着说:“这本书中介绍了藏有三颗佛舍利子的雷音洞以及明代高僧憨山的相关记述。可是日军拆南塔时,雷音洞并没有遭到破坏。所以我在想,从他们挖掘南塔的事件看,通云的师傅作为参与者,在挖掘之前肯定研究过中国关于佛宝藏品的书,应该也包括这本书;此书对北塔介绍得多,对雷音洞介绍得细,对南塔却介绍得很少,奇怪的是,日本人找佛舍利子时,为什么还会去挖毁南塔,而不是去挖北塔或雷音洞?”
李如慧随口说道:“说有的不一定有,不说的反而像是有?”
宗镇磊听了,看着李如慧,像猛然开窍,兴奋地一拍书说:“对啊,通云的师傅或许就是这种想法!”
李如慧做了个“嘘”的动作,说:“小声点,别吵了老人家午觉!”又将咖啡杯朝里推了推,对还在兴奋中的宗镇磊说:“你别激动,先给我讲讲佛教为什么这么看重舍利子?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
宗镇磊合上书,静默了一下,说:“好吧。佛家有一种说法,舍利子是高僧生前功德慈悲智慧的凝聚,至于佛舍利子,则是佛祖释迦牟尼生前因戒定慧的功德自然感得。《大般涅槃经》说:‘若见如来舍利,即是见佛’。这个佛指的是释迦牟尼佛真身或者佛法象征。
李如慧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佛祖的舍利子代表的是两样?”
宗镇磊点头说:“是的,代表佛的真身或佛法。注意,佛法不是佛教的法律,而是指佛将他所认识到的宇宙人生的真相,如实宣示出来的言教,是无量的智慧和觉悟。”
李如慧紧接着又问:“你刚才说到舍利子,可是,佛的舍利子就一种吗?另外,怎么区别是佛祖的还是高僧的呢?”
宗镇磊提高了点嗓音说:“佛教有一本书《法苑珠林》,对你的这个问题早有解答,是这么说的:‘舍利有其三种:一是骨舍利,其色白也;二是发舍利,其色黑也;三是肉舍利,其色赤也。菩萨罗汉等亦有三种,若是佛舍利椎打不碎,若是弟子舍利椎击便破矣。’所以,佛舍利子是锤子打不碎的,而高僧的舍利子锤击便破碎;佛舍利子还有会放光亮的说法,有的高僧说佛舍利子:‘宝光赫奕联晖,照曜昼夜,远望烂若明星。’这意思是光亮如夜空之星。”
李如慧听了,觉得正好可以补补佛教知识,便说:“你再讲讲与供奉佛舍利子有关的事宜吧。”
“在佛教的世界里,佛舍利子是佛教圣物,通常供奉在佛塔之中。佛门之中供养佛舍利子就如同供养佛,据《大智度论》的记载说:‘供养佛舍利,乃至芥子许,其福报无边。’意思是说,供养佛的舍利子,所得的就是无量的福报。”
“这夯不啷当一起够我消化一阵子了;好了,换个内容,你再说说和云居寺有关的佛舍利子吧。”
“从半道说你又会问个不完,我从佛舍利子的来源说起。据说佛祖释迦牟尼涅槃后,弟子们得到八万四千颗佛陀真身舍利子。这舍利子最初分成八份,并由八王建塔奉供。到了印度的阿育王时代,阿育王下令发掘八王所建的舍利塔,重建新塔安奉,并派遣僧团到各地传教,部分佛舍利子就流入中国了。”
“这我知道,咱们中国很早就敬佛。”
“隋朝年间,隋文帝杨坚尊佛,印度僧人献给了他一袋佛舍利子。隋文帝后来向全国颁发佛舍利子让各州建塔瘗藏,据记载,当时高丽、百济、新罗三国,都向隋文帝请赐过一颗佛舍利子。”
“可是那么多佛舍利子,每个地方给一颗,要建多少塔啊!”
“也有多颗一起瘗藏的,比如云居寺的佛舍利子就是这样。隋文帝杨坚去世后,即位的隋炀帝杨广同样尊佛,传说隋炀帝得知他尊为老师和智者的僧人智凯,有位同出师门的僧人静琬,在京西白带山刻造石经,以防佛经被毁失传的事情后,便将三颗佛舍利赐予静琬,以彰显功德。”
“静琬没有把这三颗佛舍利子藏在塔里?”
“佛舍利到静琬手中后,当时天下纷乱,传说静琬担心再发生毁佛事件造成寺院佛塔被毁,佛舍利遭劫,所以才将这三颗非常特别的佛舍利安放于比较隐蔽的云居寺雷音洞内。”
“这几颗佛舍利子的经历好曲折啊!”
“越是贵重之物越有曲折经历。”
“你不是说日军在云居寺南塔找到了几颗佛舍利子吗?和这几颗一样吗?”
“据说找到的那几颗佛舍利子是白色的骨质舍利子,而书中记载,静琬所藏这三颗佛舍利子是赤色的肉身舍利子,是佛宝极品,更为稀少。”
“是哦,通云的师傅到云居寺,不去挖这三颗佛舍利子,为什么?他会不会不知道是在雷音洞?”
“通云的师傅应该早就知道云居寺藏有这三颗舍利子,而他参与挖掘南塔的行动,也许就是为了来寻找这三颗;但挖掘后发现塔里所藏虽是佛舍利子,却不是这三颗,估计反倒对雷音洞里是否真藏有佛舍利子发生怀疑;就如你刚才说的,他大概认为,说有的不一定有,不说的反而像是有,再加上其他因素便没有及时对雷音洞下手;这其它因素之一是,这本《房山云居寺研究》中虽然叙述了憨山在雷音洞获启和瘗藏佛舍利子的过程,但还写了一句‘如果德清记载属实’,这就给判断雷音洞是否仍藏有佛舍利子留下不确定的因素;等他师傅去其它地方转一圈再想来,日本投降了,想在京城搞窃宝行动也进不去了。”
李如慧懵懵地问:“德清记载?与憨山是什么关系?”
宗镇磊笑笑说:“你需要补课,憨山是法号,德清是他的法名,同为一人,他是明代四大高僧之一。”
李如慧“哦”了一声,没理他的调侃,似乎关注着另一问题:“我觉得你发挥的成分多了点,就像是你和通云他师傅相跟着似的,我问你,你怎么判定静琬瘗藏的那三颗舍利子就是佛祖的舍利子?”
宗镇磊翻出手机上存的一段文字递给李如慧看:“憨山在《涿州西石经山雷音堀舍利记》记述,隋代高僧静琬在安放这三颗舍利子时,于装圣物的青石函盖上题写了三十六个字‘大隋大业十二年岁次丙子四月丁巳朔八日甲子于此函内安置佛舍利三粒愿住持永劫’,由此作为那三颗佛舍利子的传承依据。”
李如慧看完,琢磨了一下又问:“你怎么知道有那个装圣物的石函?”
宗镇磊拍了拍手中的日文书说:“明代高僧憨山在他的文章中有记载,包括这本日文书里也写到了这个石函,只是中译本将石函盖上的刻字‘四月丁巳朔八日甲子’写成了‘四月丁卯朔八日甲子’,这也是我想来查看日文本的原因。”
李如慧这下服了:“还行,原来你真的能看懂日文原文资料!没白把你拉进来,你是个活字典!”她想了想又问:“这句子中‘巳’和‘卯’的不同,你估计对通云的师傅找这三颗佛舍利子的行为有影响?”
宗镇磊说:“我觉得会影响通云的师傅挖雷音洞的决策。这个‘巳’最早出现在憨山和紫柏两位高僧的获启记述文中,而这个‘卯’最早见于明末刘侗写的《帝京景物略》之中,他写的是‘大隋大业十二年岁次丙子四月丁卯朔八日甲子于此函内安置佛舍利三粒愿住持永劫’,后来清乾隆时的《四库全书》中也照搬沿用;但刘侗不是获启佛宝当事人,他没见过那块青石函盖,估计有笔误偏差;《房山云居寺研究》书中说是引用憨山的记述,却将原文中的‘巳’说成‘卯’,这自然令人起疑此书是否确实引用了憨山的记述,再加上用‘如果德清记载属实’这样不确定语句,通云的师傅如果研究过此书,想必会影响对雷音洞的行动决心。”
两人正说着,李如慧手机铃声响起;她接完电话,对宗镇磊说:“你看,忘记时间了,教授等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