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奏折的大臣个个都饱读圣贤之书,不过上万字的通篇废话总结下来也就一两句的事情。
刚开始,宇文曼还不太确定严律这方面的能力究竟如何,那一叠叠的奏折依然亲自查阅后与严律总结内容对比。
到后来,女皇只阅读严律所写然后在对应的奏折上勾出圈叉。
即便如此,宇文曼依然越来越感到精力不足。
每当看着手中的文章打瞌睡时,宇文曼是那么地希望阿泰能在身边帮助自己。
她甚至有些后悔,何必让阿泰去遥远的魏国迎亲,应该接受阿泰的建议,随便派个能言会道的使臣过去就好了。
于是在严律的一再请求下,女皇渐渐将一些不重要的奏折交给他审阅后自行批复即可。
她已经相信了严律对自己的忠诚,也相信这个哑巴没法向那些不识字的太监们泄露国家机密。
因为...刺客虽然死了,严律依然查出了一些东西。
比王璟那个白痴好上太多了。
这让宇文曼难免不去推测,刺客或许与王璟有关...
严律刚接手任务时,还是兢兢业业地工作。
“不用再说,这种事朕不同意1
宇文曼正看着关于紧急修复城墙与翻新周边村镇的奏折,然后皱着眉头,有些不满跪在那里的严律。
她刚刚重回皇宫,龙椅还没坐热和,大臣们就重复重复再重复的请求这件事。
养活百姓要钱,加强军队要钱,恢复天下也要钱!
自己恨不得卖了身上的龙袍来换点银子填补这个无底洞,而这些大臣只顾着没用的面子工程。
顾太后与宇文楼的战斗确实破坏了不少地方,不过眼前并没有敌人会冲入皇城,流失的百姓暂时也没有全部回归。
“把宝贵的资源用在这里,合适吗?1
没人敢回答女皇的质问,只有刚刚研好墨的严律准备伏案写点什么。
太慢了!宇文曼心中不免感叹起来。
就算严律的字写得还算漂亮,可是和说话比起来,效率也太低了。
她对身边的侍女悄悄说了两句,后者一路小跑到书架上拿来了一个小玩意儿。
“赐给严公公吧1
一根如黑炭的细棍被金黄色的棉绳线包裹其中,严律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但还是磕头谢恩。
一同恩赐给他的,还有用牛皮精心包装的速记本。
“严公公,这东西叫铅笔,是来自极北之地的贡品1宇文曼指着那根新奇的东西说道“铅笔不用研墨就能书写,想必能做为严公公的好帮手。”
严律的头埋的更低了,如果能说话,他肯定会说奴才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之类的句子。
“不用谢恩了1宇文曼拍了拍厚厚一叠奏折。
严律磕完最后一个头,终于起身小心翼翼捧上了那些“国家大事”。
“城墙的事不要再提,朕绝对不会同意1
严律虽然哑巴了,但是耳朵依旧好使,他赶紧转身点头示意,紧接着回到了墙角边属于自己的那张小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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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那些烦心事偏偏不够多一样,又一份加急快报递到了女皇手中。
严律翻开奏折后不敢擅自修改一个字,火急火燎交给了女皇查阅。
随着奏折上的文字,宇文曼的眉头渐渐并拢。
离皇宫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做理县的小城,那里的县太爷被人杀了。
杀人者正是宇文曼的特使阿耀。
想到阿耀,宇文曼心中难以平静,可是身体又不允许自己长途跋涉去亲自调查。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她想到了正在处理奏折的严律。
与其派那些拉帮结派的大臣前去调查,不如用眼前这个还算信得过的太监过去。
严律这些日子帮她处理了不少奏折,这个事应该能应付。
于是不再多想,严律就又一次背上行囊,作为女皇特使暗中去了理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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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严律特意请求女皇让李坤作为副使一同前往。
在自己最危急的十字路口,李坤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怎么也得回报一下久居深宫默默无闻的李公公。
两人秘密到了理县,出示了女皇给与他们身份的特殊证明后才得知,这里死掉的不仅仅有一个县令。
事件起因本来很简单——有人枉顾女皇禁令,不回家种田而在大街卖艺,被当地官差依法没收了卖艺器械。
可是简单的事情最终变得复杂起来......
卖艺者是一个解甲归田的老兵。
因为长期战争导致身体不能再胜任战场杀敌,于是获得了一笔补偿银后回了老家理县。
老兵用补偿银买了一块田地,本来指望能靠几亩薄田果腹度日。
结果受骗上当,买了一片种不出庄稼的烂地。
老兵只好变卖了全部家当跟别人学着做生意,却赶上了女皇的禁商令。
连续亏得血本无归后,老兵东拼西凑借来了最后一点钱,打算凭借多年来军营学来的武功在街头卖艺,至少能赚点钱糊口。
然而这样依然违背了女皇的劝农令!
看着刚刚开张的生意,老兵还来不及露出喜悦的脸色,就碰上了正巧路过此地的官差。
过路的官差恰好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平时自认为秉公执法,加上这层关系,不论是衙门内还是县城中,大家都稍微让着点他。
官差并不怎么收人好处费,偶尔还帮乡里乡亲顺手帮点小忙,所以大家对他评价倒也不坏。
官差知道老兵家里有田,却不知道那块田种不出来东西,所以他非常看不惯老兵“游手好闲”的样子。
老兵看着最后吃饭的家伙要被没收,自然百般阻拦。
一个坚持要没收,一个坚持不准没收。
最后两人由口角发展到了动手。
老兵虽然不再能胜任战争中的跋山涉水,但是力气还是不弱,一个不小心就把官差打了个重伤。
官差没能熬过当夜,就一命呜呼了!
理县县令在夫人喋喋不休之下,终于被成功惹恼了。
他令人立刻抓回了老兵连夜审问,然后选了最重的量刑方案,事隔一天就把老兵砍了头。
老兵家人心里十分委屈,加上亲朋好友怂恿,当天就找了老兵的几个战友把县衙给围了。
县令办不了案也急的团团转,最后调来了全县衙役捕快对付闹事的百姓。
结果爆发了理县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武装冲突,衙门内外可以算作伤者无数!
再接着,阿耀正好来到了这里。
出身苦寒又不会断案的阿耀自然对死去的老兵同情,再加上正处于嫉恶如仇的年纪。
于是女皇的尚方宝剑终于在县令脖子上开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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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律知道阿耀是谁!
虽然他只知道阿耀与女皇见过一次,但是在两人的眼中早就看出了不一般的关系。
况且这个愣头青的确是女皇亲自委任的特使,那把尚方宝剑也绝非赝品。
阿耀肯定得帮,不过因此扰乱了理县,也绝非女皇想要的结果。
严律望着院外的天空陷入了苦思...
为了避嫌,他谢绝了官府提供的地方,自掏腰包租下了一间民屋。
却暗中与替补县令见了一面。
“见过严大人1
替补县令恭恭敬敬地向严律行礼,他并不知道面前不说话的特使大人是个太监。
虽然严律来到理县后已经停了很多次严大人这个称呼,不过每当听到别人这么叫自己,他还是相当受用。
至少找回了一点感觉,当年挑灯夜读所追求的感觉。
没有人回应替补县令,因为李坤不在这里,而在严律的安排下正在官府继续研究这件案子。
李坤的确有恩与自己,不过严律并不希望李坤知道太多。
替补县令看着特使大人,瘦瘦高高的个子不苟言笑的坐在面前,身上被厚厚的衣物遮盖。
就连脖子间的领口都延伸至下巴处,将整个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替补县令当然不知道严律脖子上的秘密,只好猜测特使一定非常怕冷吧。
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东猜西想。
因为特使的眼光如同黑暗中突然射出的阳光,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本以为宫里的特使大人会提出许多问题,然而特使大人只是用铅笔在白纸上告诉了替补县令一个消息——那把尚方宝剑是先皇南征北战使用的贴身之物。
严律等到对方完全看清字迹后,将纸团揉得稀碎丢进了火炉之中。
“严大人,下官告退1
替补县令并不愚蠢,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继续留着那个叫阿耀的青年吃牢饭,那么和把女皇关在牢里有什么区别。
县令已经掉了脑袋了,他的脑袋还不想这么急着搬家。
被事件牵扯的所有人员,各回各家则既往不咎。
而主要受害的三人——
在理县划出同等面积土质良好的官田,归老兵家人耕作或者雇人耕作。
被老兵打死的官差,由朝廷出钱赔偿了丧葬费与其他补助后,再赠与了一面尽忠职守的招牌。
理县县令由原县令家中选一位能力出众之人担任,量刑过度之罪不再追究。
最终结果让严律感到满意,因为他知道女皇肯定满意这个结果。
这起事件一切费用都有国库支出,而女皇正好从墨家那里得到了不少银子。
这笔银两扣除最终支出,跑上跑下的李坤得了不少,严律当然分的更多。
替补县令分毫未取!
并不是这人有多么的清廉,只是严律给了他更想要的——去比这里富裕许多的魏县做正儿八经的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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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拿回来了。”
宇文曼有种自己在和自己说话的错觉。
抚摸着严律带回的尚方宝剑,收好了那块特使令牌。
她知道,阿耀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了。
事件经过严律写的一清二楚,她也明白阿耀的确不适合特使这个角色。
总体来说,严律做的不错...
严律看穿了女皇的心思,向宇文曼表明后就退了出来。
让女皇单独静静吧,反正国家大事也不缺一时半会儿的工夫。
“严大人1“严大人1
刚离开女皇宫殿不久,一个小太监在远处好不亲热的叫着严律。
小太监是王璟身边的人!
自从理县回来后,许多人私下碰上严律的时候都称呼他一声严大人。
两人并非生死之交,自己又不是什么大臣。
尽管严律私底下对这个称呼很高兴,只不过表面上还是要装做不满意。
宫里的一言一行可不能放松。
严律皱了皱眉...
从他再次被女皇起用的那一刻起,王璟总是宫里宫外帮他打听治疗嗓子的偏方。
严律还不傻,他知道王璟不可能把他作为朋友对待。
在宫内人眼中,王璟似乎正在回到过去的高度。
他偏偏如此巴结自己!其中必然有些蹊跷?!
是因为理县的案子他得到了女皇的高度赞赏?
看来王璟又别的计划,准备给自己来个欲擒故纵?
紧接着严律掩盖好思绪,给了小太监一个大大的微笑。
女皇赏赐的铅笔非常金贵,除非回答女皇的问题,不然严律对其他人都是用表情和肢体来表达。
就算严律想方设法去节约,铅笔也用掉了不小一节,让他不免心痛的很。
“这是温大人送给严大人的东西,因为您忙,温大人就请王总管代为转交。”
木匣子里装着满满一盒铅笔,看上去和女皇赏赐的东西一模一样。
严律拿起一支仔细查看,东西的确是可以写字的铅笔,只是金黄色的棉绳变成了金黄色的金绳。
盒子底层,还触碰到了看不见的暗格!
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秘密,严律替女皇批阅奏折的事还是传入了大臣们的耳朵里。
这一次,大臣们没有为难女皇。
这些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们,将劝策女皇的精力节省下来,重点讨好这个身体并不完整的严律。
如今严大人三个字并非空穴来风,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私下里叫他一声严大人。
满满一盒黄金,够普通人家挥霍几辈子了!
如今朝中无大事,严律堵上耳朵也知道,这个温大人肯定是为了那些墙来求他。
因为他不是第一个为了墙来求自己的人,前面还有张大人、王大人、李大人...
谁知道这些大人是真心求他办事,还是女皇暗中考察他严律的呢?
严律挥手拒绝了眼前的金子,只要他能得到女皇信任,等到时机成熟时,比这多千倍万倍的钱财,还不是信手沾来。
“严大人1
见严律转身要走,小太监显然急了。
严律自然懂得,这些好处王璟一定也没少拿。
他礼节性地向小太监告辞后,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严律看上去轻松自如,其实他脑子里早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大臣们讨好他,不过是为了得到在女皇那里无法通过的请求。
如果他严律不近人情,总是保持和女皇一样的观点,那么等到女皇产子恢复了精力后,自己的路肯定遍地荆棘。
也许那些墙就是他的人生机遇!
城墙处理好了,今后路途必然左右逢源。
没有处理好,最多不过赔掉修缮破墙的工程款。
照目前的状态,女皇最多痛骂自己一顿,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叫他滚出皇宫。
说完他习惯性捋了捋早已没有胡子的下巴,思索着足以说服女皇修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