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大家都很痛苦。」裴云归见情绪渲染得差不多,众人也都冷静下来,便放缓了语气,「这些天,太子、太医,他们为了你们昼夜不停的忙碌,吃的苦不比大家少。」
她抬眼,见床上的病人纷纷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惭愧之意,便继续道:「我们比谁都希望,疫病尽快退散,还给大家一个正常、健康、活蹦乱跳的身体,只是这一愿景,还未实现,现下或许遇到了一些困难,那些太医们,正在竭尽力查医书、想办法,他们希望你们都能活着,他们还未放弃你们。你们,若是在这个时候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岂不让我们寒心?」
最初的那位病人默不作声地地下了头,小声抽噎。
「抱歉,是我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了。」她低声说道。
裴云归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我知道你们只是累了,才会说出这些丧气话。谁都有过想放弃的时候,偶尔抱怨两句,没什么的,但抱怨过后,应该更加坚强,我相信总有一天,病魔重将驱散,尤县,定位重现光明。」
斥骂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许多人低下了头,紧揪被子,默不作声。
裴云归的激励之语,终于在短时之内起了作用。
她悄然松了口气,将药分发下去。
她不是大夫,没有把握,不知这病到底能不能好。心中没底气,却不能表现出来。
这个时候,群心动荡,他们这些救援之人便是百姓的靠山。
百姓能崩溃,但是他们不能。
如若靠山塌了,百姓也会失了希冀。
所以便依照着上次入商帮,讲说之人的口吻,编了一段看似激愤的说辞出来。
原以为效果甚微,却没想到真能服众。
还好还好。
裴云归如释重负。
「大家都吃药吧。」她道:「若是有难受的,心情不好的,一定要尽快告诉我,万万不可自己忍着。」
药中有安神的作用,病人吃下了药,便觉困意来袭,纷纷睡下。
裴云归这才将痰盂里的污物收拾好,悄悄关上门出了厢房。
病人要休息,她却不能闲下来。
便趁着回去一段路的空隙之际,抓着先前的问题,思索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裴云归一边往熬药房走去,一边想道。
为什么治愈过后的病人,两三日之后,又纷纷发病,并且反复不止。
而自己这边,一块前来驰援尤县的人,却至今相安无事?
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吃穿用度也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生病了,有的人又没有生病呢?
实在是诡异。
裴云归蹙眉。
心中思绪始终被堵,寻不到突破口。
返回的路上,突然碰到小茶。
小茶也端着熬好的药,往病院赶去,见到裴云归,匆匆行了个礼。
见到小茶,裴云归猛然惊醒,突然有了一个突破口。
谁说只有自京城持援尤县的人相安无事?
裴云归将目光投向小茶的背影。
小茶至今,不也没发病吗?
「等等。」裴云归连忙叫住小茶。
小茶停步,疑惑回头道:「裴姐姐叫我?」
裴云归点头,三两步追到她身前,问道:「我问你,从瘟疫爆发至今,你可是从未生病?」
小茶不知裴云归突然问她这个做什么,但她向来听裴云归的,便是如实点头。
「对呀,我的身体一直都好着呢,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一直都好
?」裴云归惊讶道:「你和病人接触最多,却没有染上那瘟疫之症?」
在他们前来驰援之前,一直没有生过病?
「我也觉得奇怪。」小茶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许是我身体本来便很强健吧,师父他们都病倒了,我却没什么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师傅他们是何时病倒的?」裴云归追问道。
小茶的师父,是这间医馆的医师,医馆同时还有三位大夫坐诊。
这四位大夫,裴云归有所耳闻,军覆没,自她来尤县之前,好像就卧病床榻。
还有一位,没撑过几日,便不幸去世了。
「他们都是在瘟疫爆发后的两三日生病的。」小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裴云归摆手,「你去忙吧,不打搅你了。」
小茶点头,便端着手里的药,往厢房走去了。
裴云归沉吟,自顾自往前走,边走便边出神想着。
如此听小茶这般说,便更不对劲了。
同为一个医馆,吃住应当是一起的,为何小茶平安无事,而医馆的其他人却纷纷生病了呢。
莫非这病还有不同喜好,专门挑看不顺眼的人下手?
裴云归皱眉,放好了用具,再将房间的瓶瓶罐罐收拾干净,她便转身出去了。
看似混乱的事情,一定有着可寻的踪迹。
她出了东街医馆,迎面便是一家荒凉依旧的茶肆。
临近两个月没有开张,低矮的茶肆旁已经长满了及膝的野草。
风一吹,门扉便吱呀一响,拉开一道哀怨的声音,显得此地更为破败。
再往前望去,是宽大的泽栖街。
作为尤县最繁华的地段,街道两旁房屋紧凑,是挂着幡子的店铺,倘若放眼从前,这里应当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瘟疫给了当头一棒,也才仅仅半月而已,这里却萧条破败得仿若半年没有人烟一般。
裴云归叹气,循着泽栖街往前走。
东市还算好的,其他三市与其比之,只坏不好。
再往前走,便能依稀见到坊内的房屋,这些屋中均住着人家。
想要寻找的瘟疫异样的线索,还得从东市这些患病者入手。
裴云归敲响了第一家的房门。
没过多久,门扉便缓缓自里打开,门缝中探出了主人家的脑袋。
是个瞧着面色还算红润的妇人。
裴云归不着痕迹,仔细嗅了嗅。
没有闻到异味。
加之主人家的面色,是否能推断,这一家,没有病人?
「是裴姑娘?」妇人仔细端详了裴云归片刻,突然惊喜道。
裴云归倒挺意外,妇人居然认得她。
妇人认出了裴云归后,态度便热络起来。
「我这一家子,幸得大夫和姑娘相助,才能摆脱瘟疫。」妇人连忙大开屋门,侧身让道,「若姑娘不嫌弃,便进来寒舍坐坐,我把我夫君子女叫出来,当面给您道谢!」
「这倒不必了。」裴云归连忙笑者婉拒道:「小女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今日拜访,只是想来问夫人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裴姑娘尽管问,老妇一定知无不言。」
裴云归问道:「敢问夫人一家,在病愈之后,可有复发?」
「这倒没有。」妇人笃定道:「我们一家五口,是最早一批入医馆的,从身体痊愈后自现在,大约有……十来日吧,都不曾复发。」
裴云归下意识蹙眉。
不曾复发……那医馆
每日增加的病人,又来自何处?
因为治病之事煞为紧急,医馆收的病人,都是进馆便被安排进后面的病院厢房,医馆只统计姓名和年龄,不问来处。.
而医馆之内,进进出出的人,一天不知数几。
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些人具体都是谁,家住何处。
此法所定,原本是为减少繁杂的程序,不耽误病人治病的时间。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成为一个阻碍。
「那夫人有没有听说过街坊领居有复发之症的?」裴云归又问道。
「倒是不曾。」妇人想了想,答道,「我们这儿,得过病的人,都更谨慎些,出医馆后便闭门不出,所以邻居的情况,老妇也不甚清楚。不过毕竟隔得这么近,家家户户,哪门要是有人病了,闹出些动静,我们也是能听到的,如今这泽栖街,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动静了,所以老妇斗胆猜测,应该是没有哪家有人复发了。」
「我知道了。」裴云归点头谢道:「多谢夫人。」
随后,裴云归又沿着泽栖街挨家挨户地询问,给出的答案皆是一致。
近期内,东街无人复发。
裴云归走了半个时辰,访问了三十户人家,泽栖街都快到头了,那些百姓给出的答复如出一辙。
她锤了锤酸痛的腿,自泠水河畔坐下,吹着清风,喘了口气。
目前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泽栖街的人家,尚且才到整个东市的四成,而这两日,医馆之内的病人进了少有五十,一定还能问道些东西。
不过唯一诡异的是,为何整条泽栖街的人都恰好没有人复发瘟疫。
是巧合,还是诡异?
这是目前需要思索的。
还有医馆内的那些病人的来处,等她回去之后,也一定要禀报李清远,让他将病人的住处统计好。
事已至此,裴云归隐隐觉得,发病的诱因,很有可能和地域脱不了干系。
等恢复了些体力,裴云归才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继续往前一家一户的询问。
泽栖街还差两户人家没有问到。
裴云归加快速度,往泽栖街头奔去。
越往前走,便开始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些熟悉的腥臭味。
不好!
裴云归脸色一变,立刻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