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归回到客栈,仍是心神俱乱。
已经过了半夜,她蜷缩在被褥之中,却久久无眠。
她不断回想着月光回廊之上,顾凛对她说的那番话。
越想,便越慌张不安。
不知为何,顾凛会莫名其妙地和她解释秋灵的来头。
按理来说,他与别的女子生出什么情……也不关她的事。
可顾凛就是一反常态,话中之意,好似在和自家的妻子解释,澄清他和别人的关系。
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裴云归将脑袋埋入厚厚的被褥之中,脸颊滚烫。
那个想法又撩动心弦,越越欲出。
难道……
顾凛亦同她一样,喜欢上了自己?
「不对。」
她又意识到了什么,喃喃开口否定了心中突然出现的,那个有些诡异的想法。
顾凛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喜欢上她。
她一无才二无德,长相不及秋灵,脾气也不好。
没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喜欢。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也没有顾凛可以利用的什么东西了。
顾凛更不会因为利益,而编撰借口,伺机接近于她。
她再不济,好歹也是一国将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算是同辈中的翘楚,又怎会瞎眼,看上她?
如此一想,裴云归心里安定了些,却也空落了些。
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仰头盯着房顶上的垂帘,在心里敲打着自己。
情之一事,她虽未经历过,却也隐约明白,这种东西,最是不好控制的。
一旦沉沦,便如坠深渊,想要从底下爬起来,不必登天容易。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可也不能任由自己沉溺下去。
任务还没做完,害死爹娘的罪魁祸首也没揪出来,她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和别人谈情说爱。
况且,顾凛原本便没有感情戏,如果她掺和进去了,将他脱下泥潭,这个世界岂不乱套。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让这份感情萌芽。
那便……趁着它还未萌发,将其扼杀吧。
-------------------------------------
这一觉,裴云归睡得断断续续的。
或许是心中积虑,日有所思,也有所梦。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和顾凛在一起了,两人穿着喜福,拜堂成亲,他们收到了许多人的祝福,有太子殿下,也有两位几乎不曾谋面的公主,还有许多,她没能记住样貌的人。
她很开心,顾凛也是很开心的。
他掀了她的盖头,二人同喝交杯酒。
本是大喜日子,却天降神罚,顾凛便被一道闪电击中,活活在她眼前,化为了一堆齑粉。
后面好像腾空出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仿若审判罪人的刑官,好似她和顾凛的感情,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背德丑事。
但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如潮如海的悲伤和憎恨,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竟然在梦里,生出了想杀人的冲动。
尽管那只是一个梦,可梦中的情绪,在她梦醒后,仍然九久未退,令她心神俱震。
裴云归扶着额头,在床上坐了一会,等待着心中的情绪逐渐褪去,才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凉的液体滚过喉间,浸入心田,裴云归心中的那股惊惧,才缓缓被压制消失。
那个梦,或许就是上天给她的警示。
裴云归想。
与顾凛在一起,终究害人害己。
既然如此,她便更加应该控制住自己,不酿成最后的苦果才好。
尤县的疫病防治还在继续,医馆每日都有新的病人上门看病,裴云归忙完了厨房的事情,又手忙脚乱地奔进了东街的一家医馆。
今日在医馆当值的是裴建裴太医。
因着裴云归与裴建同姓,裴建膝下除了儿子便是孙子,一直想要给孙女却不得如愿,便将裴云归当作自己的亲孙女看待,待她颇为疼惜。
裴云归白日得空,便经常跑来给裴建分忧。
她前脚刚踏进医馆,便看到了一边愁眉苦脸,一边抓药的裴太医。
「裴爷爷,您这是怎么了?」裴云归连忙接过了裴建手上的活,问道:「怎么神色这般差,可是又遇见难缠的病人了?」
裴云归口中的「难缠」,是指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不好抢回来的病人。
裴建摇摇头,「倒不是。」
他叹了口气,眼神朝门口望去。
外面又抬进来了几个面色蜡黄,行走不便的人,被几个年轻些的人接待了去。
「我只是担心这病……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此话怎讲?」裴云归望向裴建,只听裴建低声道:「我来此处第一日,听了你对病症的描述,便和其他太医一同,将此病定位风寒之症,后来接诊的病人,一一把脉询问病情,加之几日治愈的几个病人,更是断定了最初的判断。」
「我们已经来了好几日,每天治好的病人,少说也有十几,倘若病为风寒,早该逐渐好转。可是你看最近几日送进来的病患数目,只增不减,越来越多。更反常的是,许多我们曾治愈的病人,过了几日,又旧疾复发,甚至其中大多,身体再不如最初那般强健,很多人差点丢了性命。好似这病当真有神力一般,不死不灭,源源不断,而且愈来愈强。」
裴云归虽不懂医理,但听着裴建的描述,也心惊肉跳。
若真如他所描述的那般严重,那他们岂不是要和这怪病一直抗争下去?
何时才能结束,大家何时才能恢复正常,都不可察。
「有没有可能,这病……不是风寒呢?」裴云归试探着问道。
她毕竟不是大夫,也不敢随意猜测。
经她这么一说,裴建倒是真的陷入了沉思,顺着裴云归的问题往下想。
「你此番猜测,不无道理。」他道:「这病病症是风寒无疑,用治疗风寒的法子对付它,也行得通,但怪就怪在,除了病症和药房和风寒相通之外,其他方面,却和风寒想去甚远。」
他顿了顿,又道:「首先是发作次数颇不寻常,倘若常人染上普通风寒,待治愈之后,短期之内,是不会复发的,即便存有复发之险,少说也要月余,不可能短短两日之内又再一次犯病。再次,便是传染之能,一般人得了风寒之症,便很容易将病气过给他人,常与病人接触者,是最易染病之人群……你想想,这几日常与病人接触的,是哪些人?」
「自然是我等!」
「对!」裴建道:「我们这些日日守在医馆的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与他们接触,可我们,居然无一人患上这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