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归将谢夫人送回她的房间,便回去和衣躺下,惶惶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来敲门的是十一,提醒裴云归起床去用早膳。
说是早膳,却也不过一些清汤寡水,里边飘着几粒米而以。
尤县粮草告急,已经到了绝境的时刻。
裴云归望着对面吃得专注的顾凛,稍稍诧异。
他吃穿用度,向来都要用最好的,这次居然也没嫌弃,将清汤米粥一口饮尽,擦过嘴,便悠悠问裴云归,「昨夜一直待在房中?」
裴云归心头一跳,差点被粥水呛着喉咙,思绪翻转。
顾凛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那昨夜救她那人为又何声称自己是顾凛派来的。
两人说法不一致,究竟是谁在撒谎?
亦或者,顾凛其实知情,方才一问,只是试探?
她喝下一口粥,借着宽大碗口隐去眼中的异样,开口道:「晚上自是出门散了一会儿心。」
说罢,裴云归余光瞥向顾凛,想从他的反应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顾凛微微讶然,不着痕迹道:「只是去散了一会儿心?」
昨夜擒获姚陳后,她便立即审讯,审问过后才知,姚陳手底下的一位名为阿尧的小厮在与胡族对接后,被人杀于乱葬岗,对接的信件不翼而飞。
姚陳以为凶手是他派的人,所以才会突然翻脸,死活要将他擒下。
随后,顾凛派人去乱葬岗查看,果然在附近发现了丧命的阿尧,伤在头部,一击毙命。
姚陳断定他为幕后,可顾凛的确未曾派人去过乱葬岗,甚至不知道有信件交易这一事情的存在。
而他已知的,心有余力,又希望与县令接触查出真相的人,便只有待在客栈的裴云归。
但阿尧身上的伤,顾凛验过。
阿尧后脑勺上的头骨几乎裂开,可见凶手下手之狠,力道之大,绝非常人。
能造成这种伤害,裴云归自然做不到,对方极有可能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
顾凛问裴云归,也只随口而出,并未怀疑到她头上,可谁知裴云归给出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顾凛曲指敲桌,试探地望着裴云归。
她和昨晚那件事情,究竟有没有关系?
裴云归察觉到头顶落下的一道灼灼目光,顾凛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的伪装看透。
她无处遁形,只能硬着头皮抗下这一道审视的目光。
顾凛既然如此问了,便证明乱葬岗那一段经过,他是知情的,昨夜救她的那位男子,应当没有说谎。
想到此处,裴云归心中微沉。
只是不知顾凛是否知晓信件的存在,昨夜那位男子,究竟看到了多少。
如果他是顾凛派来取信的,昨夜那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下手?
且手中信件,顾凛若是想得到,便如吃饭睡觉一般轻而易举。
而他拐了一个如此之大的弯来旁侧敲击问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信件之物,他压根不知,不过是对自己夜里突然出门的怪异举止产生了怀疑。
她的猜测对或不对,她不知。
但裴云归决定赌一把。
她敛眉答道:「我一人在客栈,心闷得慌,昨天出门,自然只是散心,原以为散完步便能直接回来,却不想……」
裴云归突然抿唇,顿了顿,脸色苍白下去,「太阳落山之后,天色便有些暗了,我本来想趁着天还暗之前回去,不料却迷了路,摸索着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顾凛把玩着茶杯的手突然僵住,坐直了身子,将裴云
归从头看到脚,下意识确认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见对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均完好无损,才稍稍放下心。
这一眼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
裴云归以为顾凛看出了什么,声音不住带了些颤意,倒真做出了些心有余悸的感觉出来。
「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胡乱地走,随后便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那人紧追不舍,我没有办法,便与他产生了些争斗。」
「可有受伤?」顾凛突然打断,眸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急切,然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话落,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僵住,不自然地偏过了头,眼睛盯着外面,双手骤然紧握,放在腿上,耳垂上好似又冒出了些热意。
他在问她正事,打断对方实属冒失。
他……怎会如此?
顾凛凤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可心中的紧张和担忧却
「啊?」裴云归突然被打断,思绪一乱,不知他又在唱哪出,磕磕绊绊答道:「倒……倒没有。」
「那你后面……是如何脱身的?」
裴云归一面惊于顾凛的反应,一面又装作担惊受怕的模样答道:「幸而得一位陌生人相助,将我从那人手下救出,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客栈,只是好心人下手过重,纠缠于我的那位,怕是已经死了。」
关于昨夜的经历,她只略过了自己从小厮手中抢夺信件的那部分,其余的便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
真正能让人信服的谎言,往往是真假参半。
顾凛久久不语,客栈很快被寂静笼罩。
裴云归也面色淡淡,坦然地注视着他,心跳却如捣雷一般,昭示着她的忐忑与不安。
她不知道对于自己捏造的那套说辞,顾凛信了几分,不过有一点却很明晰。
倘若昨夜那人真是顾凛所派,她的谎言将无所遁形。
或许真相早已递到了他眼前,而今晨的这段对话,就如猫儿把玩爪下到嘴的猎物一般。
充斥着儿戏和玩弄。
她不知道猫儿何时会停下玩弄的心思,就如同,她猜不透顾凛在想什么一般。
顾凛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茶,低沉的声音混着茶水接触杯底的脆声,显得格外好听。
「昨夜救你的陌生人,可还记得他的样貌?」
话落,裴云归立刻垂下了眸。
旁人或许以为她正按照顾凛的吩咐,低头苦想那人的模样。
实际上,她只是趁机掩盖眼中因为惊讶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顾凛的问题,在她的意料之外。
所以他并不认识昨夜那位男子?
救她之人对自己撒了慌。
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呢,为了让她放下戒备心吗?
心中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裴云归只觉心跳愈发地块,清晰的声音几乎响在耳旁,同时又疑心起来这件扑朔迷离的事情。
既然那人不是顾凛派来的,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裴云归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号人的存在,她不认识他。
一个人,冒着得罪姚陳的风险解救一个陌生人,原因不外乎三种。
其一,对被救者有利可图;其二,本身性格正直。
如果按照过去的经验,裴云归更偏向于第一种原因。
她从不相信世界上有绝对的好人存在。
但昨夜那人救下她后,分毫未取便离开了,甚至还赠送了一支药膏,那药膏,裴云归也请4322查过成分,没有异样。
自己身上最有价值的信件完好无损地待在她的身上
,昨夜那人并未动过抢夺之心。
难道真的是自己妄加揣测,想多了?
裴云归百思不得其解,目前来看,似乎只有第二种解释更加能说得通。
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稍稍整理思绪,她斟酌着开口答道:「当时光线不太好,我没看太清,只依稀觉得他身量颇高,模样也比较清俊。」
裴云归顿了顿,补充道:「他将我送到客栈便离开了,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位恩公心甚名谁,再一睁眼,人就已经消失了。」
世界上长得高的模样俊俏的人数不甚数,即便顾凛要查,也不可能让真相在一夕一朝间水落石出。
且以那人惹眼的模样气质,混在尤县,必定引人注目,而她到达此处三日之久,平日在街上,也未见过这号人,想必他也同自己一样,易了容。
顾凛要找他,应当不会那么容易。
虽然裴云归不知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可于情于理,他救过自己性命。
若自己转头就把对方卖了,到底有些过分。
果然,顾凛沉默了下来,似是陷入难题。
「只有这些?」他问道。
光凭两个模棱两可的词,要在茫茫人海中捞人,的确不易。
且对方既然会武功,便很有可能精通易容缩骨这些能够隐藏身份的方法。想要查到那人,只有裴云归这边能提供信息。
裴云归回道:「夜里本就不易目视,且虎口脱险后,我便只想着赶紧回来,自然也注意不了太多。」
顾凛知强行让裴云归回忆,有些难为于她,便让她率先回房休息。
裴云归暗暗松了口气。
算是短暂逃过一劫了。
却未想到刚一转身,又被顾凛叫住。
裴云归颤了颤,转了回去,强笑道:「将军,请问还有何吩咐?」
顾凛僵着手从袖中掏出一支药膏,一声不吭地递到了裴云归眼前。
应当也是治皮外伤一类的金创药。
裴云归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支药,一脸不可置信,却没立刻伸手接。
顾凛举着手,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拿着,」他将东西粗鲁地塞到裴云归怀里,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带了点急躁,「这东西放在本将袖子里,咯得慌,你替我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