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早就摸清了县令府的位置,一身穷酸样地走到了县令府门,抬头望着恢弘大气的朱色大门,眸子眯了眯。
区区一个县令,宅邸的规制竟然能赶得上他的将军府了。
姚陳此人管帽挺小,胆子倒是大得很。
他勾唇一笑,眸中冷光转瞬即逝,再一抬眼,又变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模样。
顾凛两步跨上台阶,身影正好落到了看门小厮的眼中。
小厮横手挡着顾凛,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露出鄙夷和厌烦。
这又是从那个旮旯里崩出来的莽夫,烦不胜烦!
「此乃县令府,不是收容所。」
顾凛在心中挑眉。
这是把他当行讨乞儿了?
心里微嗤,面上却仍是一派没见过世面的恭敬于惶恐。
他垂腰拱手道:「小人没有走错,正是要来县令府,寻县令的。」
这恭恭敬敬,乡野村夫见官大爷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小厮。
好像在他面前,小厮自己就是官老爷。
他顿时来了劲,萎靡的眼神采奕奕,多了几分装腔作势的兴趣。
「找县令大人做什么?」小厮掏了掏耳朵,往门上一靠,尽管身量比顾凛低了半个头,却仗着比顾凛高一个台阶低眼打量着他,眉目间俱是傲然,吐出来的字眼也带着倨傲,「县令大人忙的很,没功夫见你,你打哪来回哪去吧。」
顾凛笑了笑,望着那小厮。
头一次有人敢站在自己上面俯视。
很好,你已经死了。
顾将军阴暗地想。
不知怎的,小厮觉得背后突然一阵寒战,仿佛被什么毒物盯上一般,心中没由来地一慌。
可这里就站着他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乡巴佬,哪有其他东西。
他摸了摸后颈,又狐疑地看了一眼顾凛。
估计是这几日没睡好,出现了错觉。
想到此处,便回忆起昨夜县令朝他撒气的模样,再看向顾凛,眼里又多了十成愤怒。
顾凛神色未变,固执道:「我确实找县令大人有急事,此次前来叨扰,就是想问问,城中百姓重病多日,为何官府不派医士前来救助,昨日又死了一批人,小人怕再这样下去……」
小厮厌烦地啧了一声,已经不想再听顾凛念下去了。
顾凛仿佛没感受到小厮刀一般的眼神,继续道:「如今城中百姓,终日惶恐不安,城西医馆问诊的队伍已经从西市排到了东街,瘟疫闹腾了这么久,也只有姜大夫一个医士忙碌,倘若再不增援……」
「哎呀!」小厮不耐烦地打断顾凛,「派医士派医士,方圆百里哪有那么多医士派来尤县支援,人不是还没死绝吗,没死绝就意味着不严重,我看你就挺健康的。」
顾凛眸中闪过一道暗色,心里嗤笑。
瞧瞧这说出来的,是人吗?
他详装恳求,皱眉道;「小人在这同您也掰扯不清,不若这样,大人行个方便,放我进去,我和县老爷说清楚。」
「放什么放有什么好放的。」小厮不想和顾凛周旋了,嘴里念叨着,伸手就拿过倚靠在朱门旁的一根儿臂粗的木棍,作势要朝顾凛挥过去。
「打哪来回哪去,你以为县令大人是谁想见就见的,乡巴佬不撒泼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呸,滚回你的收容所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最近几天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病东西往县令府门前凑,求着要问医。
鸡崽一样赶来又来来了又赶,还时不时在府邸门前呕两口污物,把县令惹得颇烦,县令烦了又把
气撒在看门小厮身上。
小厮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正没地发,现在白送一个受气包过来,他便不忍了。
一棒子挥下去神清气爽,想着干脆把这个乡巴佬打一顿得了,打他一顿好给自己出气。
这次眼睛看准了,照着顾凛肩膀挥下了第二棒。
本以为能听到皮开肉绽,含着痛呼的声音,将人狼狈地打倒在地。
自己再上去给他脸上来两拳,揍得人亲娘都认不出,狠狠把憋在心里的这鼓恶气撒了,却不料棍棒舞到一半,被人牢牢接住。
小厮心里一跳,面上怒火中烧。
「你大胆!」
谁给他的胆子,敢反抗官老爷的惩罚!
果然是未被教化过的蛮人,不通礼数。
识相的就应该蜷缩在地上任由他打骂。
小厮要将棍棒往回收,可那棍棒仿佛被钢筋钳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他眼皮跳了跳,心里骤然腾升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那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慌恐突然从心底腾起。
顾凛微微发力,直接夺过了小厮的棍棒,随手扔在一边。
那小厮被顾凛的力气带的身子往前,棍棒脱手,人也尖叫一声,轱辘地滚下了台阶,摔了一个狗啃屎。
顾凛嫌恶地避开。
小厮摔懵了,半晌才抬起一张灰蒙蒙的脸,五官扭曲。
「你敢打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他是县令大人旁边的贴身小厮,除了县令大人,没人敢打他。
这莽夫竟然感对他动手,果然是活腻歪了!
他要状告县令,杀了这莽夫!
顾轻轻啧了一声。
不知道,没兴趣,懒得装了。
他伸出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了小厮脑袋上,直接将还未抬起多久的脑袋踩回了地上,力道之大,竟然在干裂的泥土地中留下了一道深沉的痕迹。
可怜小厮心中的愤恨还未来得及发泄完毕,又被人临门一脚,踩了回去。
没有裴云归跟在身旁,顾凛已有所感,心中那股暴虐之气又如腾起的巨浪一般在胸膛中翻涌,即将吞没理智。
他想杀人。
顾凛眯起眸子,半蹲下来,看小厮的眼神,仿佛在观察一只负隅顽抗的蝼蚁。
小厮半张脸被埋在地下,鼻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彻底隔绝了微薄的空气。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他猛烈地挣扎起来,手脚疯狂拍打地面,掀起一股厚重的尘土。
可任他如何挣扎,脑袋上那股巨力分毫未曾松懈。
顾凛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蝼蚁的捶死挣扎,仿佛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
只是这玩具,玩破了,便真无回天之力。
小厮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瞅着就要咽气。
顾凛啧了一声,失去兴致,撤掉了压在小厮脑袋上的脚。
暂时留着他,还有用处,不能就这么玩死了。
脑袋上那股致命的重量突然消失,小厮猛地撑起了脑袋,大口大口地讨要着空气,脸色已经发青发白。
等缓过了劲,再一看顾凛,顿时惊恐万分,手撑着地,扒拉着身子往后退。
这哪是是什么乡野莽夫,这分明就是阎王在世!
顾凛嘴角蓄着笑,一步步逼近小厮,差点当场把他吓晕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我乃县令大人身前的贴身小厮……杀了我,县令大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顾凛在他身前蹲下,眸中幽深得仿佛一摊化不开的墨。
他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枚玄色令牌,放到了小厮眼前。
「那你看看这个,我现在有资格和你们的县令大人说话了吗。」
他将「县令大人」四个字说得尤为清晰,言语间饱含嘲讽。
顾凛像是担心小厮看不清晰,特地将令牌放到了他对眼前。
遒劲有力的「顾」字,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小厮的视线中。
小厮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猛掐了一把手心肉,再定神一看。
令牌还是立在眼前,「顾」字还是那个「顾」字,一笔未多,一笔未少。
顾家的令牌,不会错的。
天下有资格掌有令牌的顾姓,除了京都骠骑大将军顾凛,还能有谁。
而这位手拿令牌,方才还被自己当成乡野莽夫嗤骂的人。
不会就是骠骑大将军本人吧。
想到此处,小厮浑身一抖。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顷刻间被冻住了一般,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是冷的。
所以他都做了什么?
他骂骠骑大将军是乡野莽夫,还让他打哪来滚哪去,甚至拿起棍棒试图送他一顿恶打好出气。
小厮全身战栗。
他不敢再往下细想。
因为此前做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在作死的边缘上蹦哒。
顾凛瞧着将人吓得差不多,便收回令牌。
「那本将问你,现在,我有资格见那位县令大人了吗?」
连自称都改了,便是直接明示自己的身份了。
小厮连忙伏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声音打着颤,「自……自然,将军想见县令,哪有什么资格不资格,您什么时候来都行。」
「那就好,」顾凛起身,嗤笑道:「我还以为尤县较之其他地方,独树一帜,竟连律法都与京都的不同。」
小厮恨不得自己聋了瞎了哑了,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瑟瑟发抖。
顾凛垂眸望着这人,冷笑一声,心中暗骂了句「窝囊」。
姚陳养出来的走狗竟是这般货色,还以为多有能耐,胆量甚至不急裴云归的千分之一。
想到裴云归,顾凛心中又多了几分急切和烦躁。
得尽快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好回去将人带在身边。
裴云归不在,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将裴云归放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得片刻安宁。
顾凛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这下小厮猛地抬头,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便突然出声道:「现在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