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归怒及反笑,将坠在胸前碍事的长发撩到后面,颇有一番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头,声音渗着冰,“我只听过男子心悦女子,便送簪送镯送玉佩,将军倒好,剑走偏锋,思路清奇,小女佩服。”
顾凛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闻言一顿,轻飘飘睨了裴云归一眼,好笑道:“原来裴姑娘转来转去,是埋怨顾某心意未到,没有诚意,那好办,”顾凛将扇子置在桌上,睁着一双含情凤眸望着裴云归,“明日我便让人送三箱物什来,一箱簪,一箱镯子,一箱玉佩,裴姑娘觉得如何?”
裴云归紧了紧放在腿上的手,蓦地叹了口气,“顾将军,您放了小女吧。”
她不知道顾凛抽什么风,反正她很后悔。
要怨也怨自己,最初寻了个这般离谱的缘由,不仅未曾恶心到人,还白白让顾凛这头尾巴狼钻了空子。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裴云归真想回到一个多月前的顾府柴房,而后撕烂自己这张嘴。
“怎么舍得放下?有句话说的好,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顾凛悄悄掐了一把大腿,逼出了一点情真意切的泪光,那双眼睛森然时透着凤目的凌厉,动情时倒真有一点含情脉脉的模样,差点恶心地让裴云归将自己肚子里的隔夜饭吐出来,“本将近日相思成疾,难以入眠,对姑娘的心意,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奈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姑娘心如磐石,任某如何追求,都不为所动,顾某便只得走弯路,日日厚着脸皮赖在姑娘府上,即便能见你一眼,也是值得的。”
裴云归木着脸,将视线移到了院外的梧桐树上。
她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是一个聋子。
顾凛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但你我若是做不到两情长久,朝朝暮暮,成一对怨偶,顾某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破案了,顾凛此人有大病。
心中虽唾弃,裴云归却是没有表露。
从小到大的涵养让她忍住了骂街的冲动。
“得了,方才那话当我没说。”裴云归连忙伸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深怕顾将军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又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言来,“您爱在哪吃饭就在哪吃饭,小女先去厨房,恕不奉陪,顾将军自便。”
说罢头也不回,逃命一般地离开了中堂。
她为什么要何无赖讲道理,她脑抽了吗?
直至裴云归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顾凛才敛起了眸中的情意,端起桌上已经冷透了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嘴角蓄着笑,眸中却透着森然的冷意。
*
顾凛最终还是留下来吃了饭,顺带稍了两袋小鱼干回去。
裴云归送走了这尊大佛,舒了口气,只觉心情甚美。
她也不禁思虑起来,顾凛日日不务正业一般往她这里钻,究竟是何目的。
心悦已久那套说辞就罢了,鬼才信。
但思来想去,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于对方有用的地方了。
裴云归撑着脑袋思索。
顾凛这病,好像是从京郊召伯下葬之后,两人关于“世界”的一些谈话,才开始犯的。
所以到底为何呢?
要说,为她的身世,她的身世也已经兜底了,要说为召伯,召伯也已经去世了。
她和顾凛,应当是不会再有交集了才对。
裴云归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额间。
不知顾将军脑仁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头疼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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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星子点点缀于黑夜,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尤县已经逐渐从白日的喧嚣中脱离出来,虫鸣织入月色,给寂静的山路增添了几丝生机。
忙活了一天的赵坚披着一身月华,挑着空荡荡的担子自镇上归来,步履轻快,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今年入春雨水足,早春种下的菜秧子长势喜人,今日挑了一些已经肥绿的去镇上卖,竟然一售而空,挣回了不少本。
万事开头难,但今年早春就开了个好头,照这种势态下去,今年定是一个丰收年。
由是想着,眉间喜色又更甚几分。
赚了些小钱,也能存点,给房屋换一个结实的顶了。
心里头有了念想,赵坚不禁加快了步伐,想将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给妻儿。
回到自家小院,他赶忙卸了担子,黝黑的脸上已经浮了一层薄汗。
低矮的茅屋静静立在夜色中,小窗吐着微黄的光,院中有哀泣的女音回荡,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赵坚用袖子随意擦了一下额头,听见那哭声,眉头便皱了皱。
这声音像他妻子秀娘的。
又发生何事了?
他打开了家门,哭声便更为明显,是从内卧传来的。
定是幺儿又惹妻子生气了。
赵坚如是想着,便撩起袖子,冲到卧室,势必要让儿子吃一顿拳头。
弗一打开门,便见一个五官柔和的妇女坐在床榻上掩面痛泣,幺儿满脸通红躺在床上,女儿拿了一块沾湿的破布正要往儿子额头上敷。
“秀娘,兰兰,这是怎么回事?”
赵坚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副光景,连忙冲到床边,摸上了儿子的额头。
滚烫至极。
秀娘看到赵坚,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抬起红肿的双眼,急切道:“夫君可算回来了,樟儿不知怎么回事,吃过晚饭便闹着肚子疼,随后便将吃过的东西吐了一地,发起了烧,怎么也退不下去。”
“樟儿何时发热的,怎么烧的这般严重?”
“一个时辰前……什么法子都用便了,就是不退,这……这可怎么办……”
“娘子莫急。”赵坚连忙背起不省人事的赵樟,沉着道:“为夫送樟儿到崔郎中那,你和兰兰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哎。”秀娘急匆匆抹掉了眼泪,给赵坚让出一条道来,“夫君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知道了。”
赵坚背起赵樟便往外跑。
儿子身上滚烫的吓人,任由这般烧下去,人恐怕会撑不住。
赵氏一家住在村东,崔郎中住在村西,一东一西隔了有五里地,赵坚穿过夜色,一路疾走(注),也废了小半个时辰。
夜深寒露重,赵坚头顶已经浮了一层小水珠,他便把儿子抱在怀里,用下巴和胸膛护着,滚烫地身躯灼地他心脏又多了几分不安。
总算到了崔郎中家门口,他便急哄哄敲了崔郎中的家门。
门敲过一遍,无人应答。
赵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拍了第二道。
这回门从里头开了,探出了一个小童的脑袋。
小童问道:“何事?”
赵坚仿佛瞧见了救星,匆忙道:“小儿深夜突犯热病,前来求诊崔郎中。”
小童眉头一紧,稚声稍显老成,“我家老爷今夜接诊量满,接不下新的病人了,您明日再来吧。”说罢,便要关门。
赵坚一听这话,急了。
两眼苦丧,快要流下泪来。
这生病怎么还生一块去了!
他连忙抵住木门,哀求道:“劳烦郎中给小儿看看吧,小儿已经烧得神志不清,怕是撑不到明天了,仆就这么一个儿子。”
小童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
“不是说了吗,我家老爷接诊量满,现下就两个人看诊,忙都忙不过来,你们就算进去了也得候到天明,不如先回家歇着。”
赵坚一个粗大汉满脸哀求,就差给人下跪了,“求求您行个好,通融通融,我家小儿烧得太重,真挺不住了。”
小童僵在原地,也是一脸纠结。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巧端着药碗出来,瞧见了这一幕,便径直走过去,沉声道:“发生了何事?茯苓,为何堵在门口。”
茯苓连忙回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解释道:“老爷,来人小儿犯了热病,前来问诊。”
崔郎中将药碗搁置在石凳上,目露威严,“既是问诊,又何不让人进来?”
茯苓正要开口回话,却不料赵坚趁他分神之际冲进了院中,寻声朝崔郎中跪去,泣声道:“大夫,求您救救小儿,他要不行了!”
赵樟面目赤红,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开始喃喃臆语。
崔郎中面色沉冷,搭上了赵樟的脉。
赵坚紧盯着崔郎中,神色紧张。
只见老者闭了闭眼,低声道:“随我去后院。”便率先抬脚往里走,步履匆忙。
赵坚心下一颤,强压下面上的担忧,抱紧了小儿,后脚跟上崔郎中。
崔宅后院是崔郎中专门划出来供重病之人居住的地方。
虽说是院,却也不过是几根木栅栏圈成的一块四方空地,里边搭了几间捡漏的茅草屋。
村里头人生病,一般只在郎中这里抓几副药,随便应付了便下地干活,没人住过后院。
但今夜,院中却飘着一股十分浓郁的药味,里边躺了满满当当的病人,有哀嚎泣涕的,有捂着肚子在铺上打滚的,有够着脑袋朝地上吐的。
赵坚看得心惊肉跳,将怀中的小儿子抱得更紧。
这里就跟人间炼狱一般。
崔郎中将他领到了一处空置的房间,吩咐着赵坚将赵樟安置在床上。
“大夫,我家小儿怎么样,得治吗?”赵坚站在一旁,局促问道。
“风寒引起的热症,高烧不止,恐及肺腑,老夫尽力而为。”
崔郎中将人安置好,便从床边的柜子里取了银针,施在赵樟身上。
赵樟仍是不省人事,紧闭双眼,面色发红。
赵坚搓着手,神色紧张。
夜里凉风习习,屋内几人确实紧张得发汗。
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惊呼,茯苓连滚带爬冲进了赵樟躺着的这间屋子,大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丁号房的病人上吐下泻不止,现已昏厥过去了。”
崔郎中凛眉,将最后一针施完,东西还没来得及收,便大步朝外走,边走边道:“给这房小儿熬一碗麻黄附子细辛汤,要尽快送来,我去看顾丁房病人。”
话落,两人均一路生风走了出去,只流下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赵坚摸了摸赵樟的额头,感受到慢慢退下去的温度,送了口气,便坐在床边,给人盖好被子。
茯苓的汤很快送了进来,赵坚小心接过,托着赵樟的脑袋给人喂下。
折腾了一夜,他出了一少汗,见儿子已经恢复了不少,便有闲心坐下来询问自己心里的疑惑了。
“不知外边是怎么回事,为何一夜之间病了这么多人。”
注:走:跑
病毒的原型是霍乱,为了迎合剧情,蠢作者在霍乱病症的基础上稍加改动,一切设定都没有科学依据,大家看文图一个娱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