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哭就揍你。”
顾凛仅有的几点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面色不爽。
裴云归抹掉了脸上的泪珠。
眼睛好像不听使唤,总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眶涌出,好似要把这几日所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一语不发,只小声的抽泣。
模样看着竟有些可怜。
顾凛赶紧把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逐出脑内。
瞎想什么,有什么好可怜的。
她在倚梅园掏蜂窝的时候可没这么可怜。
待裴云归第二次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后,顾凛突然扔过来一件外袍。
她慌慌忙忙地接住,无措的看着顾凛。
顾凛闷闷道:“冷就包着,你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身上余毒未清,等到所有的毒都排出去后,自然不会畏寒。”
裴云归吸了吸鼻子,道:“谢谢你。”
“没必要谢我。”顾凛的眼神落在裴云归身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我只是交易关系,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否则……”顾凛眸色暗了暗,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裴云归一边将衣袍裹在自己身上,撇撇嘴,一边回答,“放心,我不会言而无诺。”
下了一夜暴雨,终是迎来日光。
茅屋上破了好几处洞,滂沱大雨,在屋内留下了几滩水洼,映出些许五光十色。
裴云归便抱着宽大的衣袍,盯着那些跳动的光晕发呆。
顾凛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些干木柴,在屋内架起了火,过来片刻,又从屋外打了些山鸡回来。
“昨夜雨势太大,下山的路全是烂泥,不好走,等太阳多晒一段时间再出发。”
“哦。”
顾凛熟练地扒着鸡毛,待拔完了一整只鸡,手突然一顿,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黑着脸看向又换了一个更舒服坐姿的裴云归。
“为什么是我扒?”
裴云归眨巴着眼,满脸无辜地答道:“我不会啊。”
顾凛直接将一整只鸡串好,塞到裴云归手上。
“你来烤。”
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伺候人”这三个字。
裴云归默默接了过来,随后自觉地走向火堆。
顾凛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觉。
“烤好了叫我。”
“哦。”裴云归倒是很自然的应了下来,想了想,她又问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毕竟他们前两天还是仇人,互相都恨不得搞死对方的那种。
顾凛嗤笑一声,“我百毒不侵,你可以试试。”
见他如此一说,裴云归便也不再多言,正正经经地烤起了山鸡。
【宿主大人,没想到你还会烧烤,深藏不露啊。】
4322突然感叹。
“我不会啊。”裴云归又将山鸡凑近了一些,回答,“我只会煮野菜。”
【啊?】4322张了张嘴,有些意外,【那你还烤?】
“烤只鸡而已,很简单啊。”
裴云归颇为自信,杏眼斗志满满地盯着已经开始往外嗞啦冒油的烤鸡。
这可是肉诶,只要能让她吃肉,她什么都能做成!
就算不能做成,也要做。
一个时辰过后……
顾凛望着裴云归手中那坨乌黑的不明物体,头一次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这是什么东西?”
顾凛希望自己在做梦。
“山鸡啊。”
裴云归无情地破碎了顾凛的希望。
“只不过它好像长的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裴云归认真地递给顾凛。
山鸡是他打的,于情于理得先给他吃。
【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
顾凛看着近在咫尺地那坨焦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我不吃。”
他拒绝得很干脆。
话音一落,裴云归双目一亮,火速撤回了手。
“不许反悔。”
顾凛嘴角抽搐,满脸嫌弃。
“谁爱吃谁吃。”
没有被拒绝的感伤,裴云归倒是好像捡到了一个大便宜一般,欣然地收下了这份大礼。
难道吃上一回肉,就算再难吃,也比野菜好吃吧。
于是乎,在顾凛诡异的注视下,裴云归吞掉了整只鸡。
人生得以圆满。
裴云归甚是满足。
裴云归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嘴角蓄着满足的笑容。
顾凛见裴云归状态不错,便立刻提醒道:“吃饱喝足,裴小姐该履行诺言了。”
裴云归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她未推三阻四,直入正题。
她将焦黑的竹签忍进火堆,缓缓道。
“其实,我对顾将军提供的身世,有所隐瞒。”
裴云归说完,赶紧抬眸看了眼顾凛的脸色。
毕竟他这个人本质就是个疯子,保不齐对她作什么可怕之事。
上回的顾府一旅已经给裴云归烙下了一个深深的阴影。
顾凛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继续。
他也猜到了,对裴云归身世的彻查过于顺利,从时间到供词,正常得没有一点可以让人怀疑的地方。
偏偏,季壅乾此人却疑点重重。
过往二十多年的求学生涯干干净净,二十五虽却突中科举,从此留在京中做官。
科举一考,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个私塾都未上过的人怎么可能一举中榜?
除非有人刻意帮扶。
再者,十一年前,天灾人祸骤降,朝廷为了赈灾,几乎搬空了国库,官员俸禄发不下来,小官家中一贫如洗。
季壅乾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又为何突然去贫壤之地收养一个小孩?
顾凛曾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裴云归的幼年亦是净如白纸,从未和季壅乾有过交集。
唯一的联系,或许只有她父亲这层师兄弟的关系。
按照季壅乾的性子,应当不会因为师兄弟这层不深不浅的关系,去收养一个多年未曾见过一面的孩子。
收到了指示,裴云归继续道:“我从未去过什么落桐县,也从未被什么樵夫收养过。”
顾凛凤目微眯,凌厉的目光投在裴云归的脸上。
如他所料。
“我从小和父母游历山水,父亲是医士,有时到了一个地方治病,我们就会在那里落脚一段时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过了很多春夏秋冬。原本以为,我应当会在他们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
说到这里,裴云归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
“直到十一年前,我们又到达了一处新的地方,恰逢一场疫病。”
“疫病很严重,我父亲治不好,没有人能治好。他们说,这个地方被鬼怪下咒了,大家都中了咒术,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往外跑。”
裴云归细细将那处已经深藏于心底间的噩梦揪出来回以。
脑袋有点隐隐做痛,她皱了皱眉,轻轻捂住了额头。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崩溃的人群,正争先恐后地往城外挤,萧条的街道燃起了烽火,阵阵马蹄踏平了落桐的大街小巷。
“跑啊!快跑,你不能被他们抓住!”好像曾经有一人这么对着她吼。
那人是谁?
她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
秀美紧紧皱起,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眼前渐渐勾勒出了一道单薄的背影。
那道背影陌生又熟悉,好似看过无数遍,好似又从未见过。
还未等她看清,背影又突然间烟消云散。
这种转瞬即逝之感不由地让裴云归有些心慌。
“然后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人群、烽火,还有那道背影,都消失了。
烈烈燃烧的火堆印在了裴云归的瞳眸之中。
裴云归强压下心悸。
她往下道:“然后,县里有人造反,他们在城中杀掠,我的双亲……”她顿了顿,吞下了泣音,双拳紧紧握在衣裙之上,“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接着,我被季壅乾找到,他把我带出了落桐县。”
“季壅乾说,那帮人嗜杀成性,留不得一个活口,要是知道我逃脱了,定然会提着刀来找我。”
“所以他帮我捏造了一个新的身份,告诉我,以后有人问起,就用新身份来应付。”
裴云归说话,再度看向顾凛,眼里已经蓄满了泪。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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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被太阳晒过之后,已经未见最初的泥泞难行。
顾凛和裴云归很快便下了山。
望月山脚,二人即将分别。
裴云归突然叫住了顾凛。
顾凛侧目,眼神不耐,催促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裴云归终是道出了困惑了她一天的疑惑。
“乞丐逃了,你为什么不去追。”
顾凛反应了片刻,才知晓她口中的乞丐是谁。
他挑了挑眉,道:“何来逃字一说,难道不是你亲自放的?”
裴云归顿时瞪大了双眼,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闪烁着惊慌。
他怎么知道?自己做的有那么明显吗?!!!
不知为何,顾凛倒觉得眼前女子这副模样有趣了不少,有意打趣。
“裴小姐今晚记得在季府大门前好生候着,我与太子,定会准时来要人。”
裴云归浑身一僵,脸色苍白。
顾凛见状,如愿以偿朗笑离开。
过了良久,裴云归方反应过来。
顾凛这个大尾巴狼,居然吓她。
莫不是在报山鸡之仇!
待顾凛到达顾府,已是月上中天。
身后的树影婆娑,突然,微微晃动了几下,一个黑影轻轻跃出,跪在了顾凛高大的身影旁。
“交待给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顾凛面无表情,月光打在凌厉的脸上,显出森然冷意。
“公子已经顺着护城河游到了璃江,太子的人,属下皆以解决。”
顾凛颔首,吩咐道:“多找几个人暗中盯着他,他若是还要上京,就把人捆起来,在房梁上钓上七天七夜。”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