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不承认自己是什么关陇集团的人。
他觉得自己是皇帝,应该跳出世家的圈子独树一帜。
然后,全天下的世家,都成了他家的敌人。
所以,云初觉得正在苟延残喘的长孙无忌可能不想把河北山东的世家往死里挤兑。
因为,在某些状况下来讲,他们这些世家此时此刻应该是一伙的才是。
想要废掉世家,首先就要废掉施行四百多年的九品官人法。
所谓的九品官人法,其实就是汉末陈群制定的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大体是指由各州郡分别推选大中正一人,所推举大中正必为在中央任职官员且德名俱高者。
大中正再产生小中正。
大、小中正产生后,由朝廷分发一种人才调查表,在该表中将人才分为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此表由各地大小中正以自己所知将各地流亡人士无论是否出仕皆登记其上,表内详记年藉各项,分别品第,并加评语。
小中正襄助大中正审核后将表呈交吏部,吏部依此进行官吏的升迁与罢黜。
此项制度使得当时的官吏选拔有了一客观标准。
听起来很公正,但是,在施行的时候,容易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场面。
在这种选官制度下,黔首是没有资格参与的,由乡绅们代表了他们。
所以,这个九品官人法就成了世家的生产机器,而根据太宗皇帝在造反过程中得到的经验来看,世家,才是对皇权威胁最大的一群人。
陈胜吴广这种揭竿而起的人很容易被剿灭的,黄巾军这种乌合之众,也很容易被士绅群体分割包围,最后被分而吞之。
世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有钱,有粮,有地盘,有人才,堪称具备了一切造反的先决条件,接下来,就等着现任皇帝犯错就是了。
可是,百姓们的数量虽然庞大,大部分却是目不识丁之辈,虽然偶尔能出几个惊才绝艳之辈,也因为数量上的劣势,不是世家豪门的对手。
万年县有口五十余万,然识字的人,只有三万余,这中间还要剔除大量的没资格做官的商贾。
所以,大唐现在的科考制度,吸收的大部分人员,为寒门,或者小地主这一個阶层的人。
云初也是世家出身,只不过这个世家跟别的世家追求不同,人家玄奘追求的是佛法的昌盛,要的是信仰,跟李治的皇权风马牛而不相及。
在佛门,玄奘自己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世家。
这些事情都是云初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慢慢弄清楚的,也就是在那个阶段,云初才发现自己的努力实在是微不足道,作用远不如坊间传闻他跟玄奘有关系这个流言。
现在,人们已经认定这就是事实了,因为,从云初开始搞事情开始,以玄奘大师为主持的大慈恩寺就对他进行了全方位无微不至的关怀。
以至于云初将玄奘大师接到云氏家庙的事情发生之后,就连李治都是一笑而过,认为这是云初在给玄奘大师养老,只与亲情有关,与政治没有半点关系。
也就是因为有玄奘大师这么一个清静无为的高僧存在,李治才会相信云初当官也仅仅是为了完成建设长安的宏愿,就像僧人发下的宏愿,要修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一般,是同一个道理。
所以,清静无为,一心建设长安,才是云初能在官场上继续求存的基础。
而这些年下来,云初也表现出了强烈的修建长安,完成自己宏愿的行为,没有贪渎,没有掺杂不好的政治目的,以律法为准绳,不卖任何人的账,这就是李治心目中最好的国都地方官的模板。
即便将来专门认命云初为长安京兆尹,在他看来,云初不过是长安这座宏大寺庙的一个主持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李治有这样的心胸,容纳一个无欲无求的寺庙主持,甚至还可以给他一定的帮助。
搞清楚了自己的基础所在,搞清楚了自己的优势所在,云初准备利用这一次东征,尽可能的为万年县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云初在东征中表现得过于淡泊,这才是对他有害的一种行为方式。
十万个军人长久的待在一个地方是不对的,在卑沙城一连三天都点燃狼烟之后,他们就下山投降了。
云初眼看着高侃下令用弓箭覆盖这些已经脱掉战甲,放下武器的高句丽人。
然后,就统领大军向北前进,前方,就是北丰城,这座城之所以被称之为北丰城,完全是因为这里土地平坦肥沃,非常适合耕作,堪称是辽东的粮仓。
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高句丽的援军,这些援军来自于北丰城,数量不多,只有三千人,当这些人发现自己钻进了一个由唐军组成的巨大口袋之后,想要慌忙后撤,郭待封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一场由骑兵对步卒的战争,就在一座叫做白山的地方展开了。
郭待封领着大军冲锋了三次都被这些高句丽长枪兵给击退了。
最后,在全军高级,中级将领们的注视下,郭待封发疯了,带着五百个亲兵当先锋,再一次冲上了这座高不过五十米的叫做白山的山包。
那个叫做高慧真的高句丽将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腿断了,胳膊断了还在战斗,直到他寡不敌众最终被五六个唐军压住,才被活捉。
此人被活捉了,依旧拖着折断的腿跟胳膊破口大骂,一时间,竟然把众人给看的愣住了。
主要是郭待封强攻之后,白山上的高句丽人竟然没有一个投降的,战场之惨烈令人不忍看下去。
高侃下令斩首此人,围着他的两个唐军竟然被高慧真须发虬张的模样给吓得后退一步。
以前,云初是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这种被活捉了气焰依旧嚣张的人。
现在看到了,如果是唐人,云初会尊敬他,既然是高句丽人,云初就拔刀上前,盯着高慧真快要裂开的眼眶,斩下了他的人头。
郭待封瞅着云初道:“面对这样的猛士,你竟然毫无敬意吗?”
云初道:“我是文官,没有你们武将那么多的心思,只是觉得这个狗贼竟然杀了我大唐上千的将士,你竟然还觉得此人可敬,真是怪哉。
还有,我大军在侧,你一个人招呼不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能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一起上去干掉他,何至于让上千将士为你那点可笑的自尊殉葬。
我们来辽东是来杀高句丽人的,不是逞英雄的,如果你下次还想逞英雄,记得拿自己的命去逞英雄,别用我大唐府兵的命。”
云初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怒气勃发,刚刚斩杀高慧真的横刀还捏在手里,似乎随时就要扑上去砍死郭待封。
“好了,各自回去!”
高侃眼看着云初跟郭待封就要火并,气的胡须乱抖。
云初朝高侃施礼道:“下一次作战的时候,请将军让我军跟郭待封离得远一些,末将担心这个蠢货的傻气会传给我军。”
高侃瞅着云初道:“你方才说你是文官?”
云初点头道:“卑职至今还是万年县的县令,陛下并未降旨拿掉下官的职位。”
高侃阴沉的道:“假若下次本将派你救援郭待封你将如何?”
云初道:“必定舍命救援。”
高侃听云初这样说,脸色好看一些,当着众将的面道:“今天既然把面皮撕开了,那就说个清楚明白,你鄙薄郭待封,却为何愿意舍命拯救他于危难之中?”
云初道:“因为你们只管打仗,抚恤战死将士的事情却是我这种县令来完成的。
战死将士的亲眷总会问我,我儿勇否?
每一次我都说令郎在战场悍勇无双。”
云初把话说到这里,又瞅着郭待封道:“如果你麾下的府兵在我万年县抚恤的名单上,我会告诉战死将士的亲眷们道:令郎悍勇无双,却不幸归于蠢货帐下,死的毫无价值。”
“我要杀了你!”郭待封双目通红,带着满身的血举着横刀飞扑了过来,云初荡开郭待封的横刀,重重的一脚踹在郭待封的胸口上,将他踹的飞了出去。
不等郭待封落地,云初就抢上前去,抓住他的后勃颈硬是提上土丘,再把他的脸按在一个战死的府兵脸上怒吼道:“告诉我,他该不该死?”
郭待封手脚挣扎,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脱云初那只手的控制,以至于他的怒吼慢慢的变成了呜咽,最后嚎啕大哭。
云初抬手把郭待封丢到尸体堆里,下了土山朝高侃施礼道:“这就是我为何羞与这等武将为伍的原因,将军要打要杀,末将绝无怨言。”
说着话又横扫了一遍在场的将军,冷声道:“上了战场,将士们不奢望活着,但是,绝对不能为了一些有的,没的狗屁原因,就让他们轻易丧命。
一旦为我所知,我不但会上奏陛下,还会告知那些跟我一样需要抚恤阵亡将士的县令们,将你们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告知他们的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