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和地狱徘徊了三千年,只为和你再见上一面】
路西法窝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这句话在角落里,空旷地回响。幽冥一样的响了三千年。他手里握着的一根发簪。那是一根象牙发簪,簪头是如意形制,素身。篆刻有四个小字“芷兰有芳。”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这是路西法最爱的一首诗。他获得长生,因为九眼天珠。他承受着三千年的孤独,只想和她见一面,他想要解释清楚,历史没有给他机会,时间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他想要芷兰知道。
地狱的烈火可以融化掉所有的罪恶。他无力地跪倒在地藏王菩萨的脚下,恳求留给他一张完整的脸,只为了日后还能被芷兰认出。地藏王菩萨要他在悔过池浸泡三百年,然后在忏悔台跪拜诵经三百年,最后是赤练柱再三百年,才会答应他的请求。
九眼天珠可以凝聚他的七魂六魄,可以保他进入轮回,不过奈何,不饮孟汤。但是,罪孽深重,接受条件,他没有任何拒绝得理由。他不是祭司,不能与天神沟通。天珠是芷兰帮他偷的,在楼兰他成了背叛者,地狱是他唯一的归途。他别无选择。
悔过池,血光冲天。无尽的血色雾气在缭绕,阵阵腥风令人作呕。腥红的血水,汇集在悔过池。忏悔台,阴森诡谲,一声声沉闷的哀魂从深层的台面不断地传出。赤炼柱,火光通天,巨大的石柱,对着枯骨山,血水如瀑冲刷下来,在靠近赤炼柱的一刻蒸发。
九百年,只留下他的一张面孔,和头上那根如意发簪。他成了活干尸。两千一百年,他游荡在地狱人间,他寻她。他尽力地在万物中搜寻她的气息。地狱是孤独的,回忆是孤独的坟场。
那一年,他流浪在蛮荒的北部蒙古草原。大将军见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又孤身一人,便收留了他。作为回报,他主动请求做将军的法师,帮他获得北部草原和中原所有部族。他没有理由,可能只是孤独。他还在寻她,只是寻了一千年,却什么都没有,目前情况看来,他想做个法师,也许可以在人间可以多流浪几年,多争取一些时间。
那一天,他正在帐中盘腿打坐。九百年,他习惯了这个修行,干燥的皮肤和枯骨不会那么痛。忽然一个士兵在帐外大喊,将军被偷袭身亡。他猛地睁开双眼,空洞的瞳孔里闪出一丝蓝光“芷兰!”
他站在死去将军的身旁,草原的风带着一缕兰香。他心头颤动,瞳中的蓝光,变成了火光。他对着身边的副将军说“可以让穷奇去追踪他们的下落。副帅放心,本尊保证不让他们活过明天早上。”言罢,示意身边的随从。转身,往一处靠着山坳的地方走去。
寺庙很是隐蔽,千百年来的流浪,他从不会踏足佛祖的境地。这一次,他破戒了。当他站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她的面容改变了,声音也变了。一身素衣,挡在几个孩子的前面。那一股兰香,没有任何改变,她是?
他就立在一边,黑洞洞的瞳孔里依然有火光。只是黑袍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她认不出他,他退缩了。副将的功夫明显是在女人之下,如果不是刚刚在副将军面前说了那句话,就凭着女人一身兰香,他就认了,他败了。
穷奇是他从地狱带来的凶兽,不想玄鸟从天而来。他断定,眼前的女人,就是芷兰。他抬起脚,往前迈出一步,“芷兰,居然是你?!没想到千年前叱咤风云的大祭司,而今竟然沦落到带着小乞丐们偷东西吃。”
他不理解芷兰的放弃,他不明白芷兰为什么要指责他背叛了楼兰。他被诬陷了,那是一个骗局。他恨楼兰,恨大祭司,恨休密驮。唯独芷兰,他恨不起来,他鄙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只需要问他一句为什么?又或者像从前那样喊他一声,他都愿意认她,原谅她。可是什么都没有。
火光再次熄灭,他把所有的痛苦都缠在法杖上向她刺去。他比她更痛,是一千年的痛。
“叮铃叮铃”清脆的银铃从一个角落层层渗透进来。是银铃玉腰带的声音。从上次的相遇,路西法回来后就主动向地藏王菩萨请求去往悔过池浸泡诵经。他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如风铃过耳,三千年前的绿洲,那个初相遇的楼兰之夜。
路西法吐了一口黑血。地藏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他跪在佛祖的面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佛祖,我忘不掉啊!”眼泪顺着他的脸流出来。“去吧,了结此缘。切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干枯的手指已经无法擦拭脸上的泪,只得再次磕头,谢过。
他循着银铃的声音,幽冥一样地站在一个老头的身后。老头被吓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银铃玉腰带掉落在一旁。他俯身,用细长的枯手捡起腰带。阴沉着脸飘到老头的身边。腰带挂在他的手上“从哪里得来的?”
老头慌忙爬过去,在路西法面前磕头如捣蒜“地府来的大人,饶过我吧。小人是楼兰古国第十一世休密驮大王的第五十二代孙休屠耆。本想来找一些祖宗的器物,换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没想到触怒了地府来的大人。恳请原谅啊。”
路西法怒火中烧,三千年的仇怨,了结就在一瞬间。可是,他转念一想,寻她。也许,眼前的这个老头,会知道点什么。他缓缓弯下身子,细长的手指捏起休屠耆的下巴“的确,你拿的这个是我的东西。可是,我更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休屠耆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说“我手下黑豹,杀了一个叫亓官志泽的男人,从他那里得到的。没想到这是地府大人您的,现在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了。还请地府大人息怒,就饶了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吧。”
路西法看都不看老头一眼,径直走到他身后,摇了几下银铃玉腰带。又举起来,把腰带对着月光,三千年了啊。路西法,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回头对着那个依然跪在地上的老头说“我现在不收你。你帮我再找到几样物件,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你。”
“地府大人,您请吩咐。”休屠耆跪趴过身来,对着路西法磕头。
“记住了。西王母祭祀图、山鬼图、轩辕剑、九眼天珠。这个腰带我先收下了。”jie
“地府大人,那小人以后怎么联系你呢?”休屠耆把路西法说的这几样,在心中默念着,又问到。
“每夜子时,我会准时来找你。”说完,路西法如幽灵一般隐身不见了。休屠耆依旧抖如筛糠地跪在原地,久久不敢动。
半年前的一个子夜,休屠耆跟路西法汇报有个人说西王母祭祀图里的祭司是自己的母亲。他觉得这是那个人胡说八道。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着的自己跑到楼兰来,就是要寻找证实自己的母亲就是大祭司的依据。他们一起发现了山鬼图。
路西法听完,头顶如炸雷一样轰鸣着。三千年了,三千年前的一晚,芷兰慌张地找到路西法,说她有了身孕。可是已经是三千年以后了,拥有九眼天珠的人才能长生。那这个孩子是?路西法决定要见一见这个自称大祭司儿子的男人。
大漠里,残阳如血。楼兰三千年已经只剩下风沙。夕阳下,他鬼魅一样的飘荡在楼兰的残骸之上,回忆像腥红的血水奔涌而来。见到白浩然的那一刻,他的心抽紧了,那一缕兰香是那样的清晰。是她的儿子?那她现在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又叫什么名字?
他有太多想要问的问题,可是他忍住了。地狱之火,千百年,他的声音已经尖细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听到。他沉默了,他把鬼奴令送给了白浩然。他不是想要给这个男人什么,他只想沿着鬼奴的足迹,悄悄的再看她一眼。
繁星如许,时间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依旧是在人间和地狱之间徘徊游荡的孤魂。深夜,他飘荡在楼兰的残骸之上,飘荡到神庙的废墟,他把银铃玉腰带缠在自己的腰上。月华洒在他的脸上,他学着三千年前,她在潭水之上轻舞玉剑的模样。泪珠在他脸上,映着月,晶莹的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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