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为方便职工生活,这座作为市文工团职工和家属居住的院落,自然少不了在门房处安装一部座机,供职工、及家属与外界相互联系。
当然,这是公家电话,对外拨打,需按时间长短付费。
“丽丽这是遇到什么好事啦?看把你给高兴的。”
有邻居碰到韩夏丽,见其眉眼间一派得意之色,禁不住问了句。
熟料,韩夏丽压根就没搭理这问话的邻居,径直跑进家门。
“能不能轻点声,你这样会吓到佳佳。”
刘慧琴正抱着小女儿喂辅食,听到韩夏丽随手“嘭”一声关上门,蹙眉数落了句。
“佳佳佳佳,自从生下这小东西,你嘴上成日就挂着‘佳佳’两个字,在你心里,难道就这小东西是你女儿,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韩夏丽的好心情瞬息间一扫而空,她冷着脸说:“如果不是,那就是你觉得我不顺眼,不管我做什么,总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出我的不是。”
“你这是蛮不讲理。”
刘慧琴斥责。
“我蛮不讲理?我怎么就蛮不讲理了?明明是你有了小东西,便不待见我,却有不想承认,说我蛮不讲理。既如此,我会尽快从你眼前消失。”
舒蕙,她的好朋友,在电话里可是和她说好了,最多一个星期,就能给她找好工作,到时,安城这地方将会成为她的过去,而帝都,则是她新生活开始的地方。
“丽丽,你这样我很失望。”
刘慧琴凝向韩夏丽,眼里的失望完全没遮掩:“我要不是你妈,你觉得我会管你?眼下,你已二十,
在家闲了好几个月,不说好好找个工作上班,一天天在外面乱跑,你说说你这样成何体统?”
“是是是,我做什么都不对,都没体统,就你怀里抱着的小东西是个好的,这样总成了把1
韩夏丽厌烦地说着,语气不可谓不冲。
“你妹妹多大,你多大?别动辄就拿佳佳说事,她不过是个不到周岁大的小孩子,你不说帮我搭把手照顾妹妹,
反倒觉得我偏疼你妹妹,看你不顺眼,丽丽,你这样说就不觉得亏心?”
刘慧琴对韩夏丽是既失望又痛心,明明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为何还要用那种没良心的话剜她的心?
不理解她,不知道体贴她,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这么自私自利的女儿,真是她生的?
“我干嘛要亏心?要不是你和韩爸爸离婚,我能沦落成现在这样子?住的地方像鸟窝,吃穿更是没法说,我还想着问问你,后不后悔有今天?”
韩夏丽这一刻仿若是刘慧琴的仇人,说出口的话,专门往刘慧琴的肺管子上扎。
心如刀绞,刘慧琴脸色略显苍白,嘴角颤抖说:“不是你整日撺掇,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撺掇你?妈,你搞清楚,要不是你一直惦记着那姓宋的,要不是你自个不安分,我就是再能耐,如何把你撺掇得背着韩爸爸,和别的男人私下往来?”
韩夏丽丝毫不愧疚,她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再说了,是我让你在和韩爸爸没离婚前,便怀上那姓宋的孩子?妈,你现在要怪,只能怪你自个,可别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你说对了,我是惦记佳佳她爸爸多年,但我在和你韩爸爸的婚姻里,从未想过离婚,是你……是你一个劲拿佳佳她爸爸在我耳边说事,鼓动我和佳佳她爸爸私底下走动……”
刘慧琴觉得自己的心血淋淋的,是被她疼宠到大的闺女握着刀子在捅。
一次又一次,且每捅一次,力道加重两分。
忍着这剧烈的痛感,刘慧琴直直地盯着韩夏丽:“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儿,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别再叫我妈1
韩夏丽闻言,神色一滞,旋即没当回事,说:“不叫就不叫,当谁稀罕似得。”
语落,她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似得,进了她自个房间。
但在她背对刘慧琴那刻,脸上的表情变得尤为难看,且在这难看中透着明显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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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
韩夏丽骑车来到啤酒厂。
“想说什么赶紧说,我还有抓紧时间休息。”
被人喊出宿舍,韩夏军看到韩夏丽这个妹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会子两人站在韩夏军住的那间宿舍外面的花圃边上,
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满脸不耐烦,直至韩夏军出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韩夏丽开口:“蕙蕙昨个傍晚有给我打电话。”
韩夏军默不作声。
“她让我对你说句对不起。”
一听韩夏丽这话,韩夏丽眼神幽冷,斜睨着对方:“对不起?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是啊,我也是这么问蕙蕙的,毕竟是你对蕙蕙起了心思,人家蕙蕙可没说喜欢你,没说想和你交往,现在是你自个看不开,非得钻牛角尖,与蕙蕙可没什么关系。”
韩夏丽像是完全没眼力见,她说:“哥,听我句劝,别再想蕙蕙了,你们真的不合适!何况蕙蕙说……”
略作迟疑,韩夏丽方续说:“何况蕙蕙说她有未婚夫,根本不可能和你交往,她还说有看出你对她起了心思,但为免你面子上难看,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说完了?”
韩夏军掐死韩夏丽的心都有了:“说完了就赶紧滚1
“哥你这是迁怒1
韩夏丽拉下脸:“明明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怨得了人蕙蕙吗?人家那天情况特殊,不免走得急,
但人家蕙蕙和你可真没什么感情上的牵连,你别把自个整成怨夫似的,认为蕙蕙有多么对不起你1
“滚1
韩夏军嘴里冷冷挤出一个字。
“算了,你想不开随便你,我若不是答应蕙蕙帮她和你说句对不起,才不会大老远骑车跑来找你呢1
撇了撇嘴,韩夏丽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安城,前往帝都开始新生会,禁不住向韩夏军炫耀:“丽丽让她家中长辈正在帮我活动关系,最多一个星期,我就能去帝都工作了。”
韩夏军面无表情转身,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韩夏丽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嘴里嘀咕:“脾气臭得像茅房里的土坷垃,难怪蕙蕙看不上你呢1
而韩夏丽哪里知道,舒蕙要将她弄去帝都,其实是有着她自个的小心思。
-
帝都。
舒蕙坐在她房间里的书桌前,状似看书,实际上半晌翻不了一页,可见她现下并未将心思放在面前的书上。
而事实确实如此。
距离去找宋云秋给韩夏丽这个朋友安排给工作岗位已过去三日,但舒蕙仍等不到宋云秋的回复。
至于方超的回复,她同样没有等到。
不过,舒蕙对方超报的希望不大。
缘由?
很简单,她不希望方超出事,换句话说,方超是她手里面最大的底牌。
舒蕙很清楚这位对她的感情,尤其在两人发生那种关系后,她更不想对方出事。
试想想,一个心里有她,却又不能真正得到她的男人,在她面前,其实就如同一只狗,不要太好用。
那么作为主任,她如何能忍心让自己的狗早早出事?
基于这点,舒蕙其实并不想接到方超的电话,尤其是听到对方帮她找到一个工作岗位的电话。
她得把这张底牌长期留着,在日后帮她多多做事,同时希望被她视作“底牌”的这个人,即方超,能够努力往上爬。
如此的话,来日为她做事只会事半功倍!
可舒蕙不知道的是,顾瑾修,她的未婚夫于今日,准确些说,就在眼下同一时间,正在接听一通电话,一通由安城打到其驻地办公室的电话。
“你好,我是顾瑾修,请问您是哪位?”
顾瑾修眉头微拧,一身制服笔挺,端坐在办公桌后,手握话筒,静候电话另一端的人做声。
“……二哥……”
二哥?叫他二哥?声音很陌生,顾瑾修确定不是方超、方磊两兄弟的声音,那么,这在电话里称呼他二哥的男声,是谁?
蓦地,顾瑾修双眼大睁,整个人变得激动起来,他嘴角抖动,试探着问:“协…小烨,你是小烨对不对?回答我1
“二哥,是我……我是瑾烨。”
这是顾彦的声音,他近日来左思右想,终做出决定,给兄长顾瑾修拨通电话。
“小烨!真的是你……臭小子,你这些年跑到哪去了?”
确定电话另一端是自己那离家出走十多年的小弟,顾瑾修向来内敛深沉的黑眸中一瞬间变得湿润,他嗓音暗哑,颤声说:
“告诉二哥,你现在在哪?这些年你在外……你在外过得可好?”
“我在安城,二哥,我……我很好……”
顾彦的情绪亦激动异常,他说:“给你打这个电话,其实我有两件事和你说,第一件事是,
你最好暗中留意下你那位未婚妻和方超的关系……再就是,我三哥还活着……今年八月份,我找到了我三哥……”
从离家出走那刻,顾彦便不再将方超、方磊哥俩当成是兄弟,不将二人和他同胞兄弟放在一起排行。
“小烨……你,你说什么?”
顾瑾修直接站起身,眼角泪水涌出:“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小阳他……小阳他还活着?”
小阳,他三弟顾瑾阳……他三弟没死,他三弟还活着……这,这确定是真的?
“嗯,我三哥好着呢,他当年有幸被人救下,不过因为失忆,才没能和家里取得联系。对了,二哥,你先别和家里说我有和你联系,我……”
没等顾彦说完,就被顾瑾修截断:“你说的是什么话?十多年了,你那年不声不响离家出走,什么都没留下,就不见了踪影,你知道爸妈有多着急吗?
知道我和大哥有多着急吗?现如今你终于想到给我打电话,我怎能瞒着家里?再者,你能精准到把电话打我这,
想来……想来你不是刚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小烨,你说你怎就能这么狠心,明知道家里人会找你,明知道我现在在哪,为什么就是不和家里、不和我联系?”
顾彦眼睛酸涩,他仰起头,逼退眸中的湿意,说:“我……我知道家里人都好,就……就没和你们联系,而我……而我没能找到三哥,
又哪来的脸给你们打电话?毕竟当年三哥是为了护我才出事的,我曾发誓,不找到三哥,我是不会回去的1
听出顾彦声音中透着极致压抑的痛苦,顾瑾修不由得心里也为之一痛,他说:“你是不是把你三哥的事归咎到你身上了?
肯定是这样,在你离家出走没两日,爸……爸有和妈大吵一架,说妈不该动辄在你面前抹泪,说妈那样很容易让你多想,
爸甚至说是妈逼走你的……小烨,距离你离家出走已过去十多年,爸妈的关系至今都不怎么好……你如今既已找到你三哥,
就一起尽快回家吧,算了,我去找你们,我亲自带你们回家,你告诉二哥你们俩眼下具体在安城哪个地方?”
“二哥,其实不用,我三哥到年跟前应该会回去,至于我……我得留在安城照顾我养母……”
顾彦如是说着,这一刻,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不打算和你三哥一起回家?”
顾瑾修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哑声问。
“是,我没想过回去。”
顾彦不假思索回应:“我一路从帝都那边,沿着三哥掉落的那条河一直找到西北这边,如果不是在安城郊外遇到我养父母,我恐怕早已化为一堆枯骨……
是我养父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们收养我在膝下,拿我当亲儿子对待,全心培养我……数年前,我养父病逝,家里只留下养母和我两人,我这辈子都得在我养母跟前尽孝。”
“那你就不想爸妈,不想大哥和我这个二哥了吗?”
“往后有三哥在爸妈身边,他们看到三哥,和看到我没区别。”
“小烨,你……”
顾彦唇角微抿,静默须臾,说:“二哥,我不回去不单单是在我养母跟前尽孝,我还有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