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赵缭“嘶啦”一声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一端用牙咬着,一边胡乱在肩头随便绕了几下,脚下一步不停地走着。
“阿荼1在一条窄窄的小山道边,一个年轻女孩从拴着两匹马的树后闪了出来,快步跑向赵缭。
还没说别的,女子一眼就看到了赵缭肩头,瞬间紧张起来,惊道:“阿荼你受伤了!?”
赵缭亦是快步跑向女孩,顾不上回答,先扫了眼女孩的脸,没看到泪痕,才松了口气慢下脚步,轻快地挪揄道:“不错啊小石,今天一个人等我的时候没掉金豆子。”
小石一面小心翼翼拆赵缭的绑着的破布,一边气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不是说这次的任务不难嘛,这伤是怎么弄的?”
赵缭伸手拣下小石头上蹭上的木屑,满不在乎道:“小伤而已,不用担心。
倒是你,你是不是又靠着树坐地上了?下次若又被蛇咬了,你可别给我嗷嗷叫1
小石哪里管她说什么,拆开布条看到还留着血的血窟窿,小脸登时皱成一团,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边小心翼翼地上药,边心疼地嘀咕道:
“怎么伤得这么重啊-…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嘛,怎么一个草包大皇子都能伤到你……”
“任务没完成,李让没杀掉。”赵缭答非所问。
小石微微睁圆了眼睛,显然有几分吃惊:“怎么会这样?”
伤药落在伤口上发出“呲呲”声时都面部表情的赵缭,此时却微微蹙眉,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李谊。”
这下,小石更吃惊了:“……李谊?你是说方才救七皇子的、伤你的……都是七皇子李谊?1
得到赵缭肯定的点头后,小石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天碍…怎么会……?不是说自从十二年前落下弱症后,七皇子这么多年久病不愈,汤药从不离口吗?
而且无论是围猎,还是圣人考教众皇子的武艺,七皇子都因体弱从不参加,说什么儿时习得的星点功夫,到现在已经荒废到弓都拉不开了。
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文弱书生呢……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靠药罐子吊着命的人,他居然能把你给拦下来,还伤了你!?天碍…这也太离奇了吧1
小石一边用手帕给赵缭仔细包扎,一边陷入深深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赵缭面无惊色,黑瞳被暮色染得愈加浓重,看不出是喜是忧。
“确实出乎我意料……
不过果然,不论世人如何神化七皇子,他都还是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赵缭轻轻叹了口气,不经意地转头,向方才交手的方向瞥了一眼。
所以你藏起来的,是孤蓬自振,还是韬光养晦……
“你想什么呢阿荼?”
赵缭回过神,瞎话张口就来,“自然是在想命令没完成,该怎么回禀主子。”
小石一听,登时吓得小脸煞白。“对碍…!该怎么回禀主子啊1
赵缭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
“没事,后日我们要回国公府,主子就是要罚,也不会是明日。
只是这次……小石,我连累你了……”
小石一听,脸上便恢复了几分血色,一巴掌拍在赵缭的胳膊上,气冲冲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啊,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
这么多年要不是你护着我,我在观明台都不知死几道了。主子要打要杀他来就是,这点小事我还没放在心上1
看小石攥着小拳头的豪爽样,赵缭眼中的晦暗清明了几分,用指腹蹭了蹭小石脸蛋儿上的污渍,捧场道:“是是是,石姐罩我。”
“那是1小石心满意足地揪揪在赵缭肩头绑的小蝴蝶结,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小脸上又爬上几分愁色,“那……你要告诉主子来者是李谊吗?”
赵缭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但是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知道的。”
“那你为何……?”
“不知道……”赵缭翻身上马。
“可能是觉得像狗一样跪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报他的名字,我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
盛安城郊,观明园中观明台。
赵缭单膝跪在椅前,垂首恭敬道:“回主人的话,来者头戴帷帽,属下不曾看清来者样貌。”
年轻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喝茶,舒展的姿态中是浑然天成的矜贵。
此时他垂眸看了赵缭一眼,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状似随口道:“是吗?能让我的小荼靡失手,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言毕,他像是才发现般,略略惊道:“怎么还跪着呢?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嘛,我不喜欢你跪我。
来,起来。”男人放下茶杯,远远向赵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属下愧对主人,甘愿受罚。”手还没伸到赵缭眼前,赵缭立着的另一条腿也“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男人的手孤零零在空中悬了片刻,赵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收回手时,低低笑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了阿荼,你可还记得上一次你失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二十二个月零六天前。”赵缭脱口而出
“哦……快两年啦,不愧是我观明台之首。”男人笑着叠起双腿,垂眼看赵缭的头顶,“那你可还记得,那一次是如何收尾的?”
“记得,主人赏了我三十铁鞭。”
男人微微偏头,敛眸眯眼做回忆状,“我还记得……当时不光是你,还有小石和江蘼也自请一人三十鞭,是你在行刑室里把他们捆起来,一个人领了九十鞭。
打到第五十四鞭的时候,你就昏迷不醒,打完全部后,已是皮开肉绽,全身的衣物都嵌入血肉之中,小石小心翼翼捡了四个时辰,才将衣物碎片挑拣出来。
而你昏迷了大半个月才醒来,其间几次濒死,我连棺椁都给你置办好了,是这样吧?”
“是。”
赵缭答,声色中毫无情绪可言,仿佛受那酷刑的,不是自己血肉。
“可怜那副梨花木的棺椁了,我可是把一个将死老人从里面活拽了出来,才给你寻到这么好的归宿,放眼盛安再找不到这么好的木料了。”
男人笑了一声,缓缓俯下身来,伸手掐住赵缭颚下的脖子两侧,像是把物件随手从地上捡起来一般,将赵缭从地上提着拽了过来,把她的下巴置于自己的膝头。
“所以,二十二个月,阿荼,你把伤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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