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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中辅议事(1 / 1)

成业殿中,雕龙大铜炉正熊熊燃烧。

最近这十来年,严冬愈发寒冷,今年尤甚,还没到隆冬,积雪已有尺厚,宫殿的房檐下都挂着长长的冰柱,冻死的流民每天也都有上百人。

“钦天监正屡次上奏,声言苍天造物,阴阳调和,寒暑相济,这十几年来日趋寒冷,再过几年,唯恐要天下大旱。让朕多造粮仓,多囤粮食,一旦有灾,假以救济。”皇帝面色不悦,将奏折一摔,“危言耸听,真该治他个妖言惑众。”

公协替周显望辩护道:“圣上,周监正精通天象,推算历法,预测天气,真是无人能及,算出来的农历真是丝毫不差,说雨水就有雨水,说小雪就是小雪,我们农朝以农为本,不误农时,利于耕作,周监正还是有大功于社稷。”

“周监正算是为公为民,多储粮总是没错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啥时都要吃饭,朕责令加筑粮仓,存粮从三年改为五年。”皇帝大大咧咧的挥挥手。

“圣上英明!”“圣上仁爱!”“圣虑远谋!”……

中辅纷纷恭维,皇帝笑呵呵的制止了大家,“这些话以后少说。”转头问公协,“统将,你这几天去太仓查验,粮仓都填满了吗?”

“查验过了,太仓加盖千座粮仓,从四千扩到五千,每个粮仓容量万石,五千粮仓共储存五千万石,已储满四年粮,正打算从常扬买粮,将太仓粮储满,这样就够五年了,连续五年就是颗粒无收,也能毫发无伤!”公协信心十足。

“那就抓紧吧!省的周显望在朕耳边聒噪,天天讲要大旱了,要大旱了,都喊了三四年了,也没见大旱,这个监正到底行不行?算的也不准啊!”

吴茂荣笑言,“去年夏天,久旱不雨,臣去钦天台问何时下雨,他指着正天的毒太阳,一本正经的说,要肯给我十亩良田,我祈求天公,今日就下大雨。”

中政吴茂荣主管百官,身材清瘦,发线后仰,额头高隆,看上去很是睿智,加上长髯飘飘,颇有国士风范,和主管国库的中候蔺钦良都是皇帝的同龄人,二人家族当年跟随姜家,依附公宣,是东林门兵变的积极参与者。

众人都兴致盎然的听着,皇帝言道:“去年六月份的确是有大旱的迹象。”

吴茂荣笑道:“十亩良田也不多,换来一场大雨,还是很划算的,何况他还信誓旦旦的说,如果祈雨不成功,就请臣吃顿饭。”

“哈哈!”皇帝爽朗的大笑,“你被骗了,去年可是雨水不错。”

“臣当时看着大日头的,怎么看都不像下雨。”吴茂荣悻悻言道,“臣就应了下来,本以为赢定了,结果到了申时,还真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皇帝打趣道:“输了十亩良田,你婆娘没和你翻脸吧!”

“她敢!”吴茂荣气势汹汹,“臣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皇帝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公子胜笑的有些咳嗽,“吴相,尊夫人没让你喝醋吧!大伙可都知道尊夫人有喝醋的习惯。”

公子胜不到五十,年轻力壮,中都魔案后,公真武引咎辞职,北军统帅公子胜被提拔为中帅。相对于公真武来说,他的威望不够,处政平庸,算是过渡的统帅,公子胜也有自知之明,不敢擅权,大事问皇上,小事问公协,皇帝和诸位中辅对他的这种明智也算是满意。

蔺钦良解围,“二千万石粮啊!若是着急填满太仓,会让粮价飞涨。”

中候蔺钦良主管国库,肥胖臃肿,有些秃头,嘴唇厚重,憨厚随和,但实际极有主见,甚至有些执拗,特别是对修建宫室和各级府衙,能用就绝不修缮。

姚政君建言道:“事缓则圆,圣上,太仓有四千万石了,地方义仓四千万石,快上亿石粮,确保四年无虞,臣看最后这两千万石,不要急在一时,分作五年,每年购入四百万石,这样对粮价也不会有什么冲击,能省不少国帑。”

吴茂荣提议,“东元最近几年粮食大丰收,粮价都跌倒了四百钱。”

众人听到东元,就联想到了结交东元的姜云天,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脸上挂霜,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公协赶紧转移话题,“此事也无不可,容后慢慢商议。只是两国趋好的关系有些恶化,东元使者前来,提起贝丘和元镇交换事宜,原有的盟约可否执行,还顺便提及姜云天,问可否宽宥。”

公子胜提议,“元镇是契入东元的钉子,最重要的遏制据点!拥有元镇,就控制元水下游,随时切断东元河间的联系,水师攻击青郡和原郡的依托;陆上可威慑济郡和泰郡;和宿关前后呼应,对泰宗大营形成钳制,这个地方绝对丢不得,必须牢牢控制住。有备无患啊,圣上,该将元镇加大加高。”

看皇帝听的认真,公子胜自信道:“只要元镇在我们手中,就能牢牢控制住广野泽,十年八年来肃清广野泽,恢复濮卫。这样邢襄就处在威慑下,邢襄势单力薄,只能归顺,连通广野泽和邢襄,大陆泽中的阳武和中定也会尽入我囊。”

皇帝越听越兴奋,禁不住赞叹,“大手笔,大计策,这才是大国气象!中帅果是志度恢弘,为朕指明道路,朕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中帅只言片语便能点的透彻,可真是朕的吴启圣啊!六百多年前的先祖成太己时,名将吴启圣统帅三万武卒,七万之众,横扫天下,统兵将东元和九黎部落从皇领北部驱逐出去,让皇领得以绝对力量称雄中天,吴启圣是东元人,梁相是常扬人,都是皇领的中流砥柱啊!”皇帝看着舆图上茫茫广野泽,依然沉浸在宏大的畅想中,“如果按照中帅所说,只要在给朕二十年,皇领一统中天,指日可期。”

看到皇帝过度兴奋的目光,其他中辅不敢扫了兴致,让刚刚生出的梦想破灭,只能硬着头皮附和道:“圣上春秋鼎盛,有生之年,定可一统中土。”

梁相很是担忧的言道:“圣上,能否保住元镇,尚难预料啊!”

没想到梁相会抛出这番言论,皇帝有点意兴萧索,“这是何意?”

看到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梁兴奴硬着头皮,“天下人都明了元镇的重要性,东元岂能不知,定会拼死遏制我们打通广野泽,疯狂的抢夺元镇。”

梁相指着舆图上的元镇,“东元只要将护卫元镇的水系改道,便可打通陆路,兵员物资畅通无阻,源源而来;我们的戊辰水师不如东元甲辰水师强盛,无法控制水路,东元只需用最笨的办法,封锁、围困、虚弱,便能夺下元镇。”

皇帝看出利弊得失,失望的看着众人,有点沮丧。

公子胜宽慰,“圣上,守土有责,臣不会让元镇丢失的,元镇修建快二十年了,不断扩建,营造的墙高城坚,臣会尽快充实屯粮,东元想围死我们,就累死他们,兵书有云,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东元想围死我们,必要付出十倍代价,元镇五万人马,东元要用五十万来围攻,臣就看看,东元能撑多少年。”

皇帝冷静言道:“只要切断粮道便可,没有粮草就容易对付了,三日没粮,就能哗变了,想把粮食运抵元镇,可是要困难的多,损耗恐怕是无法承受的。”

“去年圣上还和东元王、河间公商议对大泽入海口进行疏导,开垦土地按地域分开,这本来是很好的办法,三国都能从中得利,算起来,我们皇领是得利最大的,我们最方便控制,可惜了!”吴茂荣说着,叹息一声。

众人都听明白吴茂荣话中的深意,随着姜云天被抓捕,东元和皇领的关系骤然紧张起来,东元和皇领交恶,河间也跟随东元,此事就再也无人提及了。

皇帝冷冷的盯着吴茂荣,语气不善的言道:“吴相,难道你说朕处置姜云天不对?你是不是怪朕抓捕了姜云天,让三家的计划终止了?”

吴茂荣迎着皇帝的目光,无畏的言道:“姜相自幼和圣上交好,冒着族诛大难,参与东林门兵变,被圣上委以重任,尽心治国,机鉴明远,臣下认为,姜相有从龙之功,圣上待姜家也恩重如山,姜相绝不会有谋逆之心。”

中辅都低头不语,暗暗担忧。皇帝性情越来越多变,很多姜家官员被抓捕入狱,在这半年以来,很多朝中位置被姚家所得,姚家势力越来越大。

蔺钦良几次旁击侧敲的说过此事,皇帝大发雷霆,说他们结党营私。对蔺钦良更不客气,“朕觉得你为良臣,赐名钦良,现在看,不配有这个名字!”

蔺钦良差点气昏,吵吵闹闹要致仕,公协从中调解,才算是过去。

看到皇帝阴晴不定的表情,梁兴奴担心事态激化,赶紧转移议题,“圣上,距离元节愈来愈近了,再过十八天就要冬至祭天了,很多仪程还没有敲定。”

公协赶紧附和,“往年都由姜云天主持,今日咱们君臣共同商议。”

见到公协出面,皇帝压下了怒火,幸亏梁相还记得大概,众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敲定了方案。

冬日天短,天色暗下,商议完毕后,众人相继离开皇宫。

烛光下,梁兴奴还在复核批阅的奏章,要晚走片刻。

皇帝疲倦的斜靠躺椅,年底事务繁多,让他有些精力不济。

公协虽然勤勉,可不够果决,姜云天被关在都官狱中,很多政务大家不熟,还是等皇帝定夺。想起原来优哉游哉的日子,皇帝有种莫名的惆怅。

亲自给梁兴奴斟茶,皇帝随口问道:“中书,朕听衡国说,这几日有二百多名太学士子上书,朕看啊,事情不简单,怕是背后有人挑唆,不知中书怎么看。”

见皇帝斟茶,梁兴奴诚惶诚恐的谦让,“圣上,微臣曾做过大学正,对太学算是熟悉。这次带头上书的几人,也都人品耿直。大学正刘龟蒙是河间人,为人肃正,勇于任事,专心治学,微臣想,此人绝不可能被人收买利用;带头的学士王文成是皇领人,乐知默是河间人,修增安是东元人,可能不明是非,不知内情,要说被人利用,也不太可能,这几人平素求学养正,以家国为念,微臣认为此次上书,也算是太学士子议政的传统,圣上好言安慰几句便是。”

“连大学正也参与了?”皇帝很惊讶,“这位大学正可是刚正的很那!朕少年时,和戾太子成徽、公协听他讲学。教书很严厉,和陈士兆很不同,陈师傅教学,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他教书可是暴风骤雨,看起来要瞒过天际。说实话,他的学问要远在陈师傅之上。陈师傅还让朕看过他写的《为政大略》,虽然不如你写的《中天政要》详尽博大,可也能别出心裁,独树一格。”

说到这里,皇帝想起当年读书的场景,笑道:“公协年纪最小,读书最是心不在焉,朕还记得他打过公协,公协还想着让朕给他报仇,打刘师傅一顿。”说到这里,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当时朕就把公协打了一顿,太给朕丢人了。”

梁相微微一笑,“其实微臣小时读书,也是心不在焉。”

皇帝脸色难看起来,“朕难道如此不堪,竟然让他们上书?”

听出皇帝话中的怨恨,梁相担忧,赶忙解释,“圣上不必挂怀,说起来,太学和辟雍这十多年来,在姜云天关照之下,算是不错。这几年皇领风调雨顺,国库大增,待罪的姜云天钓名沽誉也罢,真心实意也好,给太学和辟雍多建些学舍,多拨些钱粮,太学生现有千人,每月两千镈币贴补家用,自己衣食无忧,若是能在外面做些读书人的营生,还能养活家人,这自然念着他的好了。”

皇帝这才郁结少解,“但是让士子上书,总是朕的脸面不好看,若是闹起来,脸上更无光彩。说起来,谁都不愿意被读书人骂!读书人不但骂人,还喜欢写些东西明嘲暗讽的,能骂的人遗臭万年!朕听说有个《老游记》的书,借着牛鬼蛇神的由头,拐着弯子骂厉愍帝成庄昏庸的!东元有本《东海花》,也是绕着圈子骂东国好色国王师义庆的,中书明日就和他们商议,若是他们能撤回上书,朕答应每个月再给他们补五百镈币。”皇帝想了想,追加恩惠,“不,补千钱。”

梁兴奴笑道:“圣上能不怪罪,就是最大的恩赐。钱粮之事,此事过后再说,圣上也知道,读书人有时候好点面子,虽然他们也很想要这赏赐。”

皇帝点头大笑,笑过后,突然问道:“中书怎么看姜家叛逆案?”

问的突然,梁兴奴不知何意,如实回奏,“姜相于微臣有引荐之恩。”

皇帝语气轻蔑,“投桃报李罢了,当年东林门兵变你也清楚,戾太子成徽带着十名宸卫入东林门后,公真武赶紧闭门。朕带着公协、公真武、姜云天等人围攻宸卫,本想关门打狗。可就十名宸卫,竟有余力护卫成徽奔着皇宫而去,当时朕以为大势已去,万没想到姜夫人单人匹马诛杀成徽,才使得兵变成功。”

“可太一教由此认定姜夫人滥杀无辜,要将其关入化真院,以示惩戒。朕有心保全,却毫无办法,正是中书提出的皇权为大,律法次之,戒律最末,才救了水真。你与上师梁图河、宿名世,大长老奄维诚、白道衡的辩难,引经据典,旁稽博采,硬是将这几个老鬼驳倒。那次辩难,可谓数百年之经典,使人耳目一新,眼界大开,朕治国十八载,能有中书辅佐,是朕之大幸。”

梁兴奴虽贵为中书,权柄在手,此生却对那次辩难最是得意,那是人生的巅峰之举,为此还写了《思鉴》,口中却谦虚,“圣上,那次辩难可遇不可求,让微臣写出了《思鉴》,不但在士林中一举成名,也因此得到了圣上赏识,后在姜相推荐下,一步登天,从太学大学正成了中书。臣下有此薄业,感激圣上涕零,若无圣上力排众议,破格擢拔,微臣也不过是太学士子罢了!”

“圣上,辩难终归是口舌之争,双方本就立足不同,我说此对,他说此错,也无不可。那次辩难,微臣不过是用他们太一教的经书驳倒了他们,说起来也不过是考据多些,加上几位上师和大长老心性恬淡,与世无争,没有太多计较。微臣那时年轻,言语锋锐罢了!微臣过后细想,那时的太一教也存了放过姜夫人之意。最关键的是,圣上有奋起之志,争雄之心,派大兵压向野穹山。”

皇帝叹曰:“可最后还是姜夫人顾全大局,自残其身,才平息纷争。”

梁兴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吧!姜夫人此举也传为美谈。”

皇帝赞许的言道:“中书虽然出身低微,但平和端正,学问优长,自幼民间长大,知民疾苦,进入成业殿后,能宿卫忠正,勤劳国家,是不可多得的良臣纯臣,这也朕让你做太子太傅的原因,朕其实还是最想听听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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