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唱词对答。
在他眼中,这是何等的雅致和欢乐!如牛样的豪饮,醉的一塌糊涂的丑态,尘土地上的撕扯扭打,那是野蛮人才有的情景,醉也要醉在温柔乡中!
见到梁兴奴到来,太子赶紧将师傅引到花园角落。
给师傅梁兴奴奉茶,面带忧色,“师傅,军粮案如何了。”
梁兴奴满脸轻松的笑道:“姜相仁义,圣前未提此事。姜相也说了,太子将来占据天下,富有四海,不可见小利而忘大义。昨日商议此事,七位中辅都认为军粮案不牵扯太子。太子只是为人所蒙蔽,估计这两天,中侍令就该来申斥了。”
见事情被掩盖下去,大难得脱,太子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梁兴奴唯恐太子不吸取教训,苦口婆心的劝道:“孙辟闾失察,事发后不积极查办,反而掩盖,数罪并罚,罢黜官职,闭门思过,观其后效,将在野穹大营任职,戴罪立功;邾元固忠心为国,擢拔为彭邑将军,这样一来,太子和殿下算是都照顾到了,各有所得。”顿了顿后,言道:“圣上明见万里,岂能不知内情,只是照顾太子体面罢了!这种事,圣上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太子要以此为鉴,怀忠履义,切不可再生波澜,切记,切记!”
太子面色羞赧,诺诺点头,“诸位都在等待那,师傅入席吧!”
士子们清议,太子身边的亲随,“小侏儒”安排上茶。
小侏儒穿着暗光的亚麻衣服,装饰的一丝不苟。这让他矮小身材更显滑稽,头脑硕大,头发硬直的有些蓬乱,令人一眼难忘。但更令人难忘的他的眼睛,眼眶深陷,眼瞳发黄,眼光能穿透人心,不扭身而能回顾,被人称为“狼眼”。
他是从敃越掠夺来的奴隶,受尽折磨,奄奄一息,被奴隶贩子无情抛弃,后被人机缘所救,又被净身献入太子宫,作为小丑来取悦太子成泽。
这名侏儒虽然身残,却绝顶聪明,见识不凡,终日跟在太子身侧,对于国事,插科打诨,妙语连珠,却令人信服。他的幽默风趣常让太子开怀大笑,慢慢获得太子信任,因其心思缜密,办事伶俐,加上七窍心思,成为倚重的心腹。
“诸位先听听杨博士高论吧!”岑祖林指着五十多的文士,对太子道:“这位是太学博士杨茂成,对礼记见解精深,详尽阐述了如何立长、立嫡、立贤。”
端详着杨茂成,见他身材清瘦,妙有姿仪,太子问道:“杨博士如何立论?”
杨茂成行礼,郎朗言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中土万里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天子一人,天子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也不能洞悉万方,尽善尽美!才有天子统国公,国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如此才能做到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下之事上。”
众人纷纷点头,杨茂成更是成竹在胸,“天下为何认同此理?做到君臣各司其职,黎庶各安其分,上下不乱,君民相安?皆因从礼!何谓礼?纪纲是也!礼者,辨贵贱,序亲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有上下遵礼,才能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若礼仪崩,则纲纪散,随之下陵上替,国家危亡矣!”
太学博士裴息庶性子急,高声问道:“这和立嫡、立长有何关系?”
杨茂成示饮了口茶,不徐不疾言道:“天子能率天下,皆因礼法!礼法深入人心,才能裁群物,制庶事,若无立法,地方官吏的诉讼裁决就烦不胜烦了。婚礼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故君子重之!嫡长子婚礼所生,合于礼,轨于仪,成于名,忠于分!由此来说,自然是嫡长子为当仁不让的继承者。”
众人纷纷喝彩,彭子谷大声问道,“长幼有序,立长如何?”
杨茂成郑重言道:“礼记有言,礼非从天降,非从地而出,人情而已!君子缘人情以制礼,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是故君子不但重礼,也要重情,礼者为大,情者为重,由此来看,若无嫡子,自然是立长子了!”
众人鼓掌喝彩,岑祖林问道:“博士认为立贤如何?”
杨茂成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引祸亡国之道,万万不可!”
这个立论让众人有些诧异,裴息庶问道:“贤者治理天下,为何不能立贤?若是不立贤者,难道还立无德无智无能者?让无道无知的蠢笨之人据天下?”
杨茂成道:“拥贤者理天下,万不能立贤者以承天下!若是如此,礼治崩坏,则子嗣以智力相雄长!彼此倾轧,看似贤者,实是枭雄!初用智谋,以分高下,智谋用尽,则刀斧相加,遂使立贤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无不受其糜苦。”
连老成稳重的梁兴奴也连连点头,“果然见解精深,一针见血啊!杨博士之言,合情合理,立贤者,皆养虚伪之徒,最不可取!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如此以来,礼法既定,其他子嗣不敢觊觎大位,自然忠心辅佐,既全兄弟之情,也尽君臣之意,果然妙招!这番高论,若有机会,当面陈圣上,劝谏圣心。”
小侏儒高声道:“需将这番高论散布天下了。”
公翊绍笑道:“好,这个好,教化天下!端正人心!虽说黔首愚笨,人心似水,做事前总要让人心悦诚服不是,太学,辟雍要给天下人多讲讲这个!”
侍女端上茶水,太子招呼道:“这是大越林的香桂翠芽,诸位请品尝。”
岑祖林端起茶杯端详,颜色翠绿,“元越石冻春针,大越林的香桂翠芽,可都是价比黄金啊!我们这些穷书生,若不是在太子宫,哪能喝上这等极品好茶。”
梁兴奴打趣道:“大学正,怎么说也是正卿了,不至于吧!”
岑祖林摆了摆手,略带遗憾,“咱们太学的俸禄可比不得东元学宫啊,这么多年来,承蒙梁相多多照应,俸禄倒是提了不少,可还是没法和学宫比啊!”
梁兴奴打趣道:“那为何不去东元学宫,听说学宫邀请你来着。”
彭子谷也开着玩笑道:“岑兄,学宫都虚位以待了。”
岑祖林笑道:“去了学宫那边,天天泡在诸子中,可就成了老学究了。”
太子笑道:“看来大学正志在中辅了,大学正刚过不惑,来日方长那。”
公翊绍对此没兴趣,敲着桌案,对众人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茶太清淡了,太子这宫里可有不少好酒啊!”
太子点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所言有理,正合孤心。”
公翊绍笑道:“有酒湑我,无酒酤我,诸位都是饱学高士,别为将来忧愁了,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吧!”
众人抚掌,纷纷称善,太子对身边的小侏儒言道:“辅国,撤去茶水,换上美酒,贤者高士,酌酒高饮,大家一醉方休。”
侏儒笑道:“各国贡酒,少府会分些出来,诸公把酒言欢,开怀畅饮,这北地圣酒最适合,圣酒山河润,仙文象纬舒,最适合你们这些大才高士。”
公翊绍大笑道:“这太子宫斯文鼎盛啊,连这中侍也是个妙人啊!开了个好兆头,臣有个不情之请,今日就以酒为诗,太子把好酒都拿出来吧!”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东天明月初升。小侏儒安排侍女,将各色美酒佳肴端了上来,宫中乐班也在雷亭海的指挥下演奏起来,众人闻雅乐,品美酒。
待月上中天,宾主尽欢,太子将乐班和侍女等人打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