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队兵马从营中出来,大旗招展,上书着一个“董”字。
旗下一人,骑着棕色的战马,身披黑底漆红的铠甲,后边系着红色披风。
此人三十余岁年纪,骑在马上的个头不很高,不过中人身长,胡须浓密,长了个鹰钩鼻子,眼中透出深沉之色,乃是董宪。在其左右,扈从着十余将校,而距离他最近的一人,也是穿着黑底漆红的铠甲,亦后系红色披风,这人却非是董宪部将,是力子都派来督战的那个小率。
一将自前驰马而至,到董宪马边,将马勒住转回,一边随着董宪前行,一边向董宪禀报,说道:“从事,我部离贼援兵已经不到三里,是不是这就开打?”
问话之人相貌凶狠,膘肥体壮,正是董宪帐下悍将王贤。
董宪感觉到督战小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他并没有扭脸去看那小率,只管回答王贤,说道:“你先让你部排列阵型,等各部俱皆出营,列阵已毕,再对贼援兵发起进攻。”
王贤应命,便就拍马而去。
旁边督战的那小率抚须笑道:“今日此战,大率已经安排妥当,董公系乃先攻,这场仗打下来,公必能立下大功一件,定可得大率重赏!”
力子都忽然强迫董宪把他的长子董隆作为质子,送到力子都营中,董宪已经猜出,此必是因这个督战小率也得了城中箭书,并向力子都告密禀报了,力子都才会做出的这事儿,故而对这小率,他是满心厌恶,乃至痛恨,听了小率此话,他毕竟枭雄本色,到底是能按下情绪,勉强露出了点笑容,说道:“纵能小有功劳,也都是大率指挥有方和老兄你督战得力。”
饶以力子都,对董宪且是忌惮三分,况乎这个小率?他向力子都禀报得了箭书,那是对力子都的忠心,可是他对董宪,其实也是不想得罪太深。闻了董宪此话,这小率干笑两声,说道:“董公这话从何说起?哪来的督战有力!我无非是奉大大率之令,在此充个人头罢了。”
董宪未有再理会他,打马一鞭,在自家旗下,夹杂在千军万马众中,往前而驰。
……
南城墙,城楼之上,有数人站立。
数人中,正中一人,四十来岁,穿着黑色的袍服,头戴高冠,长须飘飘,可不就是杜俨!
城墙已有数丈高,城楼又高过城墙近丈,立於此处,居高临下,放眼看去,一览无遗。
董宪部的数百前锋已经逼近援兵驻区,后续部队还没有完全出营的形势,以及董宪营南边数里外援兵驻地这时的防御情况,在这里都能看到。
一个晚上的时间,不足以够援兵将营垒筑成,但昨晚入夜后,得了城中点火的提醒,援兵忙了整个晚上,却是已经连夜加急的将防御的工事大致筑成。
杜俨远眺援兵筑成的工事。
工事总共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壕沟,在驻区的周围,援兵挖掘出了一圈壕沟,但因为时间的关系,壕沟不是很深,只能说是聊胜於无。第二层是在壕沟於驻区间的空地上,援兵安置了一些拒马,在地面上洒了许多的铁蒺藜,并且挖了不少的小坑。——这些小坑,既是用来阻滞敌人骑兵的前进,对敌人步兵的冲锋,同时也会起到一定的阻滞作用。第三层工事,则就是车阵了。
当於仓促之际,用军中携带的武刚车、辎重车等组成临时的防御阵型,依靠之来抵御敌人的进攻,这算是汉兵的传统战法之一。前汉武帝之时,讨击匈奴,卫青、李陵等将,在面对优势的匈奴骑兵来袭时,都曾用过这种战法,并都取得了极好的战果。
——武刚车,是一种多用途的战车,可用以运送军需物资,也可用於作战。这种车长两丈,宽一丈四,折换成后世的计长单位,长是四米六,宽是三米二,不可谓不大了。车身上罩有牛皮,立有盾牌,有的武刚车,还开有射击孔,弓弩手可以藏在车内,通过射击孔向敌人射击。简言之,这种战车,在当下的战场上,某种程度言之,就相当於是后世的坦克、装甲车。
而今虽然皇帝换了个姓,但改朝换代到今,才仅十来年,新朝军队的高级将领也好,中下层军吏也罢,就在十来年前,都还是汉家的军官,新朝军队兵士使用的军械、平时受的操练,直到现在,也都还是汉军的那一套,因而新朝军队的战法,与前汉军队的战法自也就是并无二样,俱是相同。平曲、厚丘两县所来的援兵,尽管不是朝廷的正规军,只是县卒,可是使用战车组阵,以作应急御敌的这种传统战法,带兵的将校却也是知晓的。
援兵加上随军的民夫,总共有两三千人,阵地大概有一两里方圆。
於望楼上望之,遥遥可见,壕沟、车阵之内的援兵的主阵地上,在车身后边兵士、民夫的身影簇拥,於兵士们中各处,参差竖立着数面高低不同的各色旗帜。距离太远,旗帜上写的什么字不能瞧见,然可料知,肯定是平曲、厚丘两县的旗号,及此两县县卒中不同各部的旗号。
董宪部有三千多人,人数上不比援兵多太多,但因为他们的阵型现在还没有布成,他们还是处於一个纵行的出营队列,所以看起来,却是连绵有两三里长,声势甚大。
再又穿过援兵阵地,杜俨往更南方眺望。
更南边的丘陵后、稀疏的林木间,偶有旗帜隐约露出,不用说,这些地方必定是都已藏下了力子都的伏兵。只等董宪部与援兵交战,这些伏兵应该就会杀出,对援兵进行前后夹击。
杜俨高高立在城头,转目向城西望之。
离西城墙近则七八里,远则十来里,形成半圆,连成一串,似如串珠的力子都的主力各营之中,现下也都正分别有兵马出来。这些出营的兵马,出了营后,大部分都在本营从事的带领下,去往营垒与西城墙间的空地上列阵,也有部分没去列阵,在往城南开进。
城南董宪部三千余众出营的阵势就已不小,城西出营的各部贼兵足有上万,阵势更大。
只见那出营之贼,络绎如潮不绝,城西空地上,尘土弥漫,遍布贼兵各部中的不知多少旗帜,犹如点点梅花,人声振地,枪矛如林;又有众多骑兵,或十余一股,或数十成队,驰行其中。
杜俨身边一人,干着嗓子,说道:“府君,董贼前锋已近我援兵,城西的贼兵主力则正在列阵,显然他们列阵成后,就会两路并举,一攻我援兵,一攻我城!是不是可以赶紧的将伏兵出城了?先把攻我援兵的董贼所部击溃,然后再全力守城!否则,两边受攻,咱可吃不消啊!”
问话之人,是多次军议都未参加的霍胜。
越是在这种时刻,杜俨的脊梁挺得越直,他握着插在腰带上的宝剑,从容说道:“君未看见,咱们援兵阵地南边的丘陵后,贼旗隐约么?此际贼情尚不明,不可贸然出击。”
说着,他又握了握腰剑。
时下距先秦不远,风俗朴实,虽仍尚武,“剑者,君子武备”的这条,士人们也都还保持着,且便是士人,确也仍不乏勇武出众的,可毕竟汉家百余年,承平已久,时代背景已与先秦不同,轻武重文,以风雅为尚的士人已是渐渐增多,故实是已有不少的士人,其所佩之剑,非为真剑,而是木剑,但杜俨腰上插的这柄剑,却非是木剑,是开了刃、能杀人的真剑。
“是,是,府君说的是。”话虽如此说,霍胜紧张的神情丝毫未有改变。
紧张之余,霍胜窥见杜俨神色冷静。
这些天忙着招纳轻侠、勇士,霍胜尽管很少有空参加军议,与杜俨没怎么见过,但也有听闻,在这些天的守城中,不管贼兵攻城再急,杜俨一直颇有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一个猜疑蓦然浮现,霍胜心道:“倒是怪了,力贼与樊贼连兵攻我沂平,贼众达两三万之多,祝其已经失陷,府君却镇定自若!他的这份镇定自若,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他另有克贼的秘计?”
半个时辰后,董宪部尽出营外,全部开到了援兵阵地北边的近处。
杜俨、霍胜等在望楼上,见董宪军中旌旗摇摆,鼓声不断,其部的三千余贼兵随着旗鼓号令,继而分成了前后两部。前部,即临援兵阵地之部,兵马数多,约两千多人;后部,即邻南城门之部,兵马数少,约千人上下。分成了两部以后,这两部的贼兵各自开始组阵。
很明显,前部的这两千余人,是董宪打算用来进攻援兵所用,而后部的那千来人,则是董宪用来防备城中派兵出来的。
霍胜忍不住了,又向杜俨进言,说道:“府君!贼兵现正在分兵列阵,此正是咱们城中趁势出击的好机会!若於此时,将咱们已伏在南城门内的精兵遣之出城,必能将还在列阵分兵的董贼所部一举击溃!府君,以我之见,应当抓住这个战机,不可再做等待了!”
杜俨将目光投到了董宪部的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