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环立着二三十个壮士,俱皆五大三粗,身材强壮。
在帐门口分成两列,对站了约有十来人,剩下的分散在帐篷的四面。
帐门口那十余壮士的目光这时都落在了被贲休留在帐外的曹幹、郭赦之、丁狗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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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休手下的兵士,披甲的不多,且多是皮甲,铁甲甚少,刚才进到营中以后,曹幹沿途偷觑,观察到辕门守卒和营中巡逻的兵、将中,披甲的也不多,但眼前帐篷周围的这几十个壮士,俱皆披甲,并且披挂的全是铁甲。
除披挂铁甲以外,这数十壮士佩带、持有的武器也很齐备,个个都是腰带环首直刀,手持长矛。不用说,他们必然皆是董宪的亲兵护卫,系乃董宪帐下的精锐虎狼之士。
被他们齐刷刷的这么一看,郭赦之、丁狗两个算是有胆气的,可是也不觉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绪,下意识的把头都低了下去。
郭舍之的脚还在地上局促的来回摩擦,瞥眼却见到曹幹负手而立,并无甚么异常之状。郭赦之登时感到佩服,心道:“哎呀,以前咋没发现曹小郎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一点不害怕!”
曹幹的“年岁”只有二十出头,这次来东海,为路上不引人注意,又特地换上了一身破旧的乡农衣衫,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人,可是却能在众多凶悍战士的注视下保持镇静,这不仅引得了郭赦之的佩服,也使得帐外的这些壮士们暗中称奇,目光就更加的往他身上落了。
这趟先来东海,本是找高长的那个朋友,为高长带口信与他的,不料路上碰到了贲休,被告知高长的朋友已死,随后身不由己的,被贲休带到了董宪营中,身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所在,——结合贲休及其部曲在那个里中的所作所为,董宪此营说是虎狼之穴,不为过也,要说曹幹一点都不害怕,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曹幹此际心头,实际上亦是有些发虚。
但是相比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这点发虚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更重要的事情便是阴差阳错之下,现在跟着贲休已到董宪营中,即将见到董宪,则见到董宪后,该怎么应对?
按贲休的意思来看,是想让曹幹他们改投到董宪帐下,可从贲休及其部曲的作为来看,这董宪所部的军纪恐怕是十分败坏,这一点不合曹幹心意,他不认为是可投之主。那么如果董宪真的接受了贲休的建议,想要招揽他们,当面提出此言的话,曹幹心道:“我该如何应答?”
当面拒绝恐怕不行,极大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然若不拒绝,等刘小虎、高长、戴兰率部抵至,真的来了董宪部中之后,再想脱身,想来又定会是难之有难。当下究竟该怎办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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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幹心道:“我原先想着,起事后,最大的危险是王莽朝廷的部队,起事这两三个月了,却没料到,遇到的危险,竟然泰半都是来自义军的内部!先是董丹、董次仲,继而刘小虎、刘昱、陈直,现在又是董宪、贲休!”
这些都不是战场上的危险,可是相比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危险来讲,却更是危险十分。
战场上的危险,仗打过去,危险可能就没有了,而像这种被迫把自身的命运完全交给别人掌控,又或者是被迫投附、然而所投非主的状况,却将会是长时间的一个巨大的危险。
“荆棘丛生啊。”曹幹苦思无策,不觉抚摸颔下短髭,喃喃的,再又说了这句话。
风雪之下,大帐之外,外表坦然的曹幹,心头起伏,颇感彷徨。
……
贲休进到帐内。
帐内正在说话的众人停下话头。
帐有十来人。坐在主座上的那人,七尺上下的中等身高,年约三十余,颔下蓄着一部浓黑的胡须,正是董宪。主座两边,各坐了数人,他们大多和贲休一样,是董宪帐下的卒史。
董宪笑道:“贲大兄,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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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休把铁球塞入囊中,向董宪行了个礼,答道:“回从事的话,刚回来。早上接到的从事的命令,接到命令后,我未敢耽误,即刻便集合部曲,赶将回来了。”
董宪点了点头,问道:“这次的收获怎么样?”
贲休说道:“总共去了四个里,大部分都还老实,老老实实的按照从事的命令,把粮食献了出来,唯有仁义里的里魁不老实,谎说没有粮了,里魁已被我杀了,我今天率部离开时,并把那里也烧了个干净。……共计弄到了十几车的粮食,百石上下。”
董宪皱了皱眉头,说道:“才百石?”
贲休说道:“回从事的话,这几个里,我都是亲自搜捡的,的确是没有余粮了。”
座中一人说道:“从事,咱在这建阳县已待了好几个月了,加上随营的家眷、老弱,咱们三千来人的每日吃食,人嚼马用,皆是从周边诸里要来的,算起来他们也的确该是余粮无几了。”
又一人说道:“看来这建阳县是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咱们只怕连弄口吃的,都弄不来了。”
有一人啐了口,骂道:“他娘的!”
董宪愕然问道:“大兄无缘无故的,为何骂人?”
贲休问道:“你骂谁,骂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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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说道:“我骂你作甚,我骂的是建阳县长,这县长真是个废物!偌大一个县,三五万的民口,连咱们两三千人的吃用都供应不了几个月,他是怎么治的县、治的民?”
这通骂对那建阳县长来说,真是无妄之灾。
董宪笑道:“哪有三五万的民口?大兄,你说的是以前,这些年天灾,民多流亡,现在这建阳县能有个一两万口就算不少了!”
前汉之时,加上沂平郡,东海郡人口较多时,曾达到一百五十余万口,东海郡共辖县三十八,平均算下来,每个县也就三四万人口;如今如董宪所言,水旱蝗灾不断,政措又倒行逆施,民如处水火,盗贼四起,流民越来越多,的确是建阳县能还有个一两万民口已经算是多的了。
知了这人骂的不是自己,贲休便没再理会,问董宪说道:“从事,我刚才回来时候,见有两人从营中出去,看着眼熟,是建阳县尉的人又来了?来干啥?”
董宪笑道:“还能干啥?建阳县尉生怕咱们打建阳县城,又叫他的人来给咱们送了些礼来。”说着,抬起手臂,指了指帐篷角落。
贲休看去,见帐篷角落堆放了两三个大箱子,说道:“这是他送来的礼?”
“是。”
贲休问道:“从事,都送给咱啥了?”
“上次我不是叫他给咱们送些兵器、铠甲过来么?他派来的人推推脱脱的,说兵械、铠甲皆在簿登记,不好相送,我吓唬了他们几句不是?今儿个就给咱送来了环刀数十,铠甲数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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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休大喜,说道:“从事,我部曲的情况,你是最清楚不过的!铠甲只一件,兵器也缺,这次他既然给咱送来了环刀、铠甲,无论如何,从事你可得先分给我几样好的!”
董宪笑骂说道:“这回大兄出去弄粮食,才弄了百十石回来,我不责罚大兄就是好的了,还问我要东西?”
贲休挠头一笑,说道:“从事,那几个里中半粒粮都没有了!我这也实在没办法多弄了啊。”
他知道董宪这话只是说笑,并不是真的动气了。
董宪说道:“也罢,天寒地冻的,大兄此趟辛苦了,等会儿,大兄你就先去挑上几样。”
贲休欢喜说道:“是,多谢从事恩德!”
董宪说道:“大兄别站着了,找个地坐。”
席子有空着的,贲休就坐到了一张空席上。
坐下之后,贲休说道:“从事,正在与诸位大兄商量事儿么?”
“不错。咱们的力大帅已经决定,过了正旦,至迟正月底前,便与樊大率联兵,攻打费县!他的命令是昨晚传到的咱们营中,叫咱们即日开始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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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休说道:“预备?预备什么?预备打费县?”拍了拍脑门,说道,“是了,不是打费县,是叫咱们预备打南成。”
南成在建阳的东南边,费县又在南成的东南边,要想打费县,就必须得先把南成打下来。
董宪颔首说道:“正是。力大率的命令说,等这场雪停了,就各部汇合,攻打南成县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是动兵打仗,这粮草头一个都是得先预备够的,因是我接到力大率的命令后,今早就赶紧派人去叫你回来,为的就是问一问,大兄你这次弄到了多少粮食。”
董宪军中还有些存粮,这一次出去掠粮的,也不是只有贲休一部,另还有三四部人马,贲休去的是西边,这三四部人马有的去的南边,有的是东、北边。此刻在帐中坐的这些卒史中,有两个就是和贲休一样,亦是出去弄粮,刚回营来的,还有两个尚没有回来。
这两个先回来的,和贲休的情况差不多,亦各是都只弄回来了百十石粮,那两个还没回来的,以此推断,估计最多也就是能搞来这么多粮食。
董宪军中的存粮已然不多,加上这些弄来的粮,粗略算之,仍是不太够全军动兵所用。
贲休眼珠一转,想到了个主意,笑道:“从事,咱的粮要还是不够的话,是不是问那建阳县尉要些来?”
董宪说道:“我刚已对建阳县尉派来的那两个吏员说了,叫县里给咱们送粮过来!”
“从事问他们要了多少粮?”
董宪说道:“要了五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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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入耳,贲休吓了一跳,啧舌说道:“五千石?从事,这建阳县没这么多粮给咱们吧!”
董宪摸须笑道:“管它有没有,咱们只管先要出去。”
贲休了然,笑道:“是了,这叫漫天要价。”
帐中众人,俱是大笑。
笑了一阵,贲休话入正题,说道:“从事,我这次出去要粮,碰见了几个东郡来的人。”
“东郡来的人,什么意思?”
贲休说道:“我细细的问了,他们说是奉他家从事之命,来咱们这儿找他从事的朋友的。”
“什么他家从事,来找他家从事朋友的?大兄,你把话说明白点。”
贲休应了声是,就把从曹幹处问得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与董宪说了一遍,说完,说道:“从事,这个曹幹他家从事的朋友,从事也是知道的,已经死了,他们已是无人可投。我问过了,这个曹幹说,他们的部曲有近千之众,我寻思着,就算他的近千之众,是加上了老弱妇孺在内,可丁壮少说也得有个数百,且他们的本部在东郡还打赢过郡兵,也称得上是能打的了,故此我就起了他们招揽到从事帐下的心思。”
他从怀中取出了曹幹给他的那个袋子,将那剩下的两块金饼取出,站起身来,呈给董宪,说道,“从事,这是他家从事叫他带给他家从事朋友的礼物,现下他献给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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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一个适才一直未有说话的人,开口说道:“近千之众,数百丁壮?……从事,好啊!”
说话这人不是董宪帐下的卒史,是董宪的一个谋士。
董宪素来看重此人,遂就问道:“先生说什么好?”
这人捻须笑道:“从事,马上要打南成,这南成县城可是个硬茬子,不好打的,却忽然来了这么一支人马,从事,这不是正好么?”
“先生是说?”
“正可为从事用啊!”
董宪沉吟片刻,问道:“你说的这个曹幹,现在何处?”
贲休说道:“就在帐外。”问道,“从事,要不要把他召进来,拜见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