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说了,曹幹他们刚刚入境鲁国,鲁国郡府怎么获知此讯了?
这乃是因为鲁国的郡治所在地鲁县,就在鲁国的西部边境,与宁阳县接壤,并且鲁县县城距离鲁国西边的边境线也很近,只有十来里地,所以曹幹等才刚入境鲁国,消息就已经报到了鲁国郡府。
则又说了,而今因为天灾,徐、兖之地,民不聊生,流民很多,经过鲁国的流民常有,这么多波次的流民入境,又难道会底下的吏员每次都报上到鲁国郡府么?
这当然倒也不是。
之所以曹幹等入境此讯会被专门报给郡府知晓,这又是因为曹幹他们一则人数比较多,在陈直放粮招募到了两伙流民之后,他们原本有两三百人的队伍,现在已经扩充到了五百多人。
再一个,他们这支队伍中青壮年居多,携有不少的各色兵器,队伍中还有马、驴,又带的有粮等辎重,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支正经的流民队伍,故是难免就会引起他们所经之地那些亭长、乡官们的警觉,消息因此就很快的报到了鲁国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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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国的郡守名叫梁丘寿。
和索卢一样,梁丘也是个复姓。
梁丘寿今年四十多岁,又矮又瘦,他早先是汉朝的官,王莽篡汉后,他留任新朝,去年才被任为鲁国的太守。
给他禀报曹幹等入境此事的,是他门下的主簿。主簿,类似后世的秘书,为长吏的亲近官员。这个主簿依照时下惯例,系为鲁郡的右姓子弟,名叫孔昱,乃是出自鲁县孔氏,孔子之后。
孔昱报告完后,坐在堂中主座上的梁丘寿没有吱声。
孔昱觉得奇怪,便抬起眼来,往梁丘寿处看去,见梁丘寿正皱着眉头,在看文牍。
孔昱以为梁丘寿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就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府君?”
梁丘寿“哦”了声,指了指自己在看的文牍,说道:“朝廷下文来了,说咱们郡上送朝廷的奴婢口钱太少,叫咱们再多送些。我正为此事犯愁。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孔昱说道:“府君,这件事,咱们全是按照朝廷的旨意,半点折扣没打,实打实的办下来的,为此府君还在郡中落下了不少的怨言,……朝廷却怎么下此文来,犹嫌不足?”
“朝廷说,按往年的计簿所载之咱们郡的奴婢口数计算,口钱不该这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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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昱说道:“往年计簿?府君,什么往年计簿?这不是荒唐么?按往年计簿,以下吏所知,前汉之时,我鲁郡还有户十一二万、口六十余万!可现在只剩下了多少户与口?怎能按往年计簿来算?”
“上送朝廷的奴婢口钱太少”云云,这说的是去年时,王莽下的一道诏令,命令海内吏民,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
这项政策一出,可想而知,海内民怨由是更深,特别是那些家中奴婢多的,更是怨声载道。
就像孔昱适才说的,鲁国各县的士民对此也是怨言不止。
可以这么说,这件差事,梁丘寿是顶着很大的骂名来为朝廷办的,可结果朝廷还不满意。
梁丘寿亦是苦恼,说道:“可是朝廷下的这道文里就是这么说的!”
“府君,恕下吏直言,而今海内沸腾,民怨甚深,盗贼群起,朝廷不想着安抚百姓、平定盗贼,却还要千方百计的搜括民财,这岂不是抱薪就火?下吏真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
梁丘寿说道:“朝廷怎么想的,你我怎会知道?”
“府君,以下吏拙见,朝廷之此诏,诚为错也!”
梁丘寿说道:“话不可如此说!朝中衮衮诸公,他们的眼界见识,总归是要比你我强的吧?圣上天威,所思所求,亦非你我可测。朝廷要郡县上送奴婢口钱,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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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昱问道:“府君,或许怎样?”
梁丘寿说不下去了,他想说,或许是自有其道理,可不管怎么看,当此海内民怨渐深的时候,却还要继续搜括民财,实不像是有道理的、该有的政措。
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这些不必多说了,毕竟朝政非是你我可议的!非沮宝货者,投之四裔之前鉴尚在,你我不可不察,不可不慎。”
宝货,钱币之意,王莽立了个法,凡是非议、拒绝他的币制改革的吏民,统统流放到边地去。鲁国郡中,就有不少士民因此而被流放。
孔昱是孔光的族子。孔光乃是前汉的三朝老臣,为官非常谨慎,有过“不言温树”的典故,与家人闲谈到长乐宫温室殿里有啥树时,避而谈其它,连有什么树都不肯说,足可见其人之慎言慎行,但是孔昱没有他这位已经过世的族父的这份谨慎,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说道:“府君,堂上又没别人,只有君与下吏,还有什么可说不可说的?难不成,府君还怕有人偷听墙根,把君与下吏给举报了不成?府君!朝廷的此政,依下吏看,就是错了!圣上也不知是听了谁人的谗言,颁了这么个诏令下来!非仅如此,府君方才所言之非沮宝货,投之四裔此法,府君,下吏以为也是错的!朝廷把币制改来改去,吏民……”
梁丘寿知道孔昱是个暴脾气、大嘴巴,不敢任由他说,赶忙把他打断,说道:“这些都不必说了!你我说了没用。我就问你,你说,对朝廷的这道下文,我该如何回复才是?”
孔昱说道:“府君,按实际情况回复就是!咱们郡有奴婢的吏民人家就这么多,奴婢也就这么多,朝廷要是不信,大可遣使下来核验!正好让朝廷知道知道,何止奴婢口数现下我郡不能与往年相比,便是民口,比之往年,也已是凋零到什么样子了!”
这话倒是让梁丘寿想起了一事。
他问孔昱道:“前几天大雪时,我巡鲁县,道上与各里中时见冻死、饿死的百姓。这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再下两场雪,郡中那些贫寒的百姓可该怎么活?恐怕冻饿而死的会更多!我叫你们想想办法,问郡中的富户们募些粮来,以备做赈济,此事进行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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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丘寿还算是个爱惜百姓的官,前几天大雪,他巡城时,看到了好些冻死、饿死的穷苦百姓,心中怜悯,有心赈济,奈何郡府乏粮,因就起了向本郡的豪强大户们募粮赈济的心思。
但是,为了办“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此差,他已是把郡中的豪强大户们得罪了,他自知若是他亲自出面来办此事的话,只怕是半粒粮也讨不来,故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孔昱等郡吏来办。孔昱等郡吏大多出自本郡右姓之家,让他们来办的话,也许会好办一些。
孔昱说道:“府君给下吏等交代过此事后,下吏等没敢怠慢,这几天分头往各县望族家中问了,只是各家都说,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又朝廷不断征募,他们各家现也都没存粮了,实是拿不出粮献给郡府。府君,别的家下吏管不了,下吏家虽贫,然下吏愿倾尽家储,献粮三十石,以供府君赈民。”
梁丘寿说道:“你肯拿出三十石粮,这当然很好,可是只靠你一家之力,如何能赈济整郡的百姓?底下来,你还是和其余郡吏们再加把劲,争取能从郡中各富户家都募些粮来!这样,凑在一起,或许勉强够今冬赈用。”
“可是各家都说无有余粮。”
梁丘寿压根不信这话,说道:“你家不算富,你尚能献粮三十石,况乎别家?他们不肯献粮,是不是因为还在恼我?我前所征奴婢口钱,那也是奉的朝廷旨意,无可奈何之举也。你代我多给他们解释解释。……另外,你再告诉他们,各家出些粮来,赈济百姓,对他们各家也是有好处的。能得个好名声,且不说,只说百姓没粮吃,饿着肚皮,那为了求条活路,彼辈是不是就只能当贼作寇了?於今郡中贼寇已是不少,这要再多一些?他们各家亦不得安宁矣!”
“是,是,府君说的是。”
梁丘寿说道:“你此外再对他们说,这些粮,我不白要,等郡府来年有了粮,我会加倍还之!”
前段话说的有理,后来这句,孔昱却道,这只不过是梁丘寿的一说罢了。
就以鲁国郡府现在的窘迫状态,莫说来年,三年五年也不会有粮还给献粮的豪强。
只是他自是不会当面揭穿梁丘寿,就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下吏就再和别的郡吏们商量商量,看看具体该怎么办,才能把府君的这片爱民之心给办成了。”把话头扯回,又问梁丘寿,说道,“府君,那支入境的流民如何应对?”
梁丘寿说道:“什么?”
孔昱便把“流民入境”这事儿再禀报了一遍,说道:“府君,西乡亭长进禀,言说有一支数百人的流民下午时入了咱们境内。”
梁丘寿不以为然地说道:“无非是些流民过境罢了,值得一提么?远的不说,就我到任本郡这两年,过境本郡的流民还算少么?”
孔昱说道:“府君,这支流民与寻常流民不太相同。”
“怎么个不同?”
孔昱说道:“不太像是正经流民。”
梁丘寿笑了起来,说道:“流民还有正经不正经之分?”
孔昱答道:“府君,据报称,这伙流民中的青壮很多,且多持兵械,还有马、驴,并且又是从东平国、东郡方向来的,因此下吏寻思,会不会是城头子路、董次仲手下的贼寇?”
梁丘寿说道:“会不会是城头子路、董次仲手下的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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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昱说道:“是啊,府君。万一真是城头子路或者董次仲手下的贼寇流窜到了我郡,可就不免麻烦,不可不及早做备啊!”
梁丘寿捻着胡须,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孔昱说道:“据亭长禀报,才入我境不远,离县城还有七八里远。”
梁丘寿说道:“传下令去,命把城门关闭,叫县兵上城墙戒备,然后派遣斥候去打探他们的动向。如果他们果要来侵扰我县,咱们就迎战,如果他们绕城而走,那就不必理会。”
孔昱说道:“不必理会?”
梁丘寿说道:“我现在最忧心的不是董次仲、城头子路,他们各部曲才二三千数,即便倾巢来犯,亦不足以破我县城,我最担心的是力子都,其众现聚於咱郡南部诸县与东海郡的接壤之地,随时都有可能入寇!我闻之,其众已有万余,这才是大寇,才是我郡之患。”
孔昱说道:“府君说的是。”顿了下,又说道,“府君提到力子都,下吏恰好刚闻知了一个有关力子都部贼寇的最新消息,敢请禀与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