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折羽从栩王府的大床上醒来。
阳光从未拉满的窗帘处漏了一丝,他抬起手指遮挡。眼前的景物都很熟悉,连花瓶摆放的位置,好像时间停滞了许久,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早晨时,丁香做的早饭。
小婢女手很巧,主食做了甑糕和油茶麻花。糊辣汤里的丸子有牛肉的香气。
折羽看着饭菜,抬着筷子下不去,忽然问道:“有醋泡姜吗?”
许久没有吃到那些味道了,果然是人在异乡,心在故乡。
丁香很讶异,这样清贵的人儿,怎么会喜欢醋泡姜这样粗鄙的食物呢?
利剑平见状,赶忙拿起了筷子,“公子,你不爱吃也不要浪费嘛,我吃了哈。”说着,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
杜仲和丁香面面相觑,这主仆的关系,好生奇怪。
折羽自然知道,试验体这是以身试毒呢?表忠心倒是来的快。他瞥了一眼,说了句“没规矩”。便也简单吃了几口。
皇帝的圣诏不知道何时下达,住进了王府,虽然条件优渥,可等于两眼一抹黑。折羽觉得,必须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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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朝,君臣齐聚,在冷落了宋国的鸿胪寺卿半个多月后,焱武帝终于决定接见他了。
满朝文武的山呼万岁中,年轻的裴显之显得人单势孤。
他扬起宋国人的大袖子,意气风发,纵横捭阖,“启奏英明的大焱武帝陛下,我带着大宋国主最真诚的善意,欲和贵国缔结友好,行通商之事,促繁荣商贸,惠利千秋万民。请陛下准许通商之事。”
焱武帝头戴十二旒冠,隔着帝冕,冷眼看着友国的鸿胪寺卿,像个跳梁小丑。
迎接裴显之的,是群臣的口诛笔伐,唾沫飞溅。
“陛下,我大焱以农桑立国,自给自足,无需与宋夷通商。”
“对,宋国狼子野心,商人唯利是图,搅乱我大焱经济秩序,通商之事万万行不通。”
“陛下,先前宛州盐案,便是宋国贵族伙同盐商,害我大焱百姓民不聊生,而今盐案的最大祸首还未伏诛,想要通商,交出裴家主事者。”
群臣议论着,发现对方的鸿胪寺卿,正是裴家人。
裴显之昂首胸脯,不失宋国大使气节。“宛州盐案,乃是盐商作乱,与大宋无关。我国国君也甚为恼怒,下令严加整治盐商。另外国君为表诚意,愿与贵国商定货币兑换之率。即大焱银钱进入大宋,可以一兑二,购买更多的物资和商品,可谓诚意满满。”
如果百草诗在场,就会知道宋国其实打的是汇率战。
在现代,有些以出口为主的国家,会降低自身汇率,从而在对外贸易中处于顺差的优势。
但在当时的焱宋,这种做法还是非常先进的。
宋国很多商品在大焱很受欢迎,铜花镜就是一个代表。大臣们家的女眷,都是铜花镜的忠实拥趸。
此言一出,竟是有些臣子沉默了。他们明显觉得,大焱国占了便宜。
“关于这一条,可是会写入两国通商协议?”
裴显之躬身,向焱武帝行了个大礼。“启禀大焱陛下,货币兑换之率,完全可以写入协议。一旦大宋毁约,大焱即可出兵。”
“不用等到你们毁约,我现在就可以出兵。”这回说话的是,大焱的武烈将军,也就是夏衡的父亲夏英。“陛下,臣请出兵讨伐宋国,夺下城池以告慰我大焱在盐案中受到创伤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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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没有等到陛下圣诏的折羽出了汛王府,身边只有利剑平。
至于身后,还藏着好几只小尾巴。
他们自然都是十六王宅的眼线。
折羽的目的地是西市,西市里流传着这样的话,“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君今不醉将安归?”
胡姬通常指西凉国女子,大焱之西更偏远的地方,也有不少商人出没于西市。
这里,三教九流都有。
天下第一楼总部,也设在西市。
折羽去了天下第一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一揽焱水的风景。不过现下正值隆冬,河面都结了冰,呈现出萧索的模样。
天下第一楼汇聚了不少文人书生,最喜欢谈论天下大事。今天他们谈论的,清一色都是宋国使臣——鸿胪寺卿裴显之。
“你们猜,这通商之事,能成吗?”一个乾鸣书院的学子问。
“宋人狡诈,商人图利,和他们有什么好谈的?要我说,直接大军打过去,以报宛州之仇。”
“如果以后不通商,宋国的磁青纸大概不会流入大焱了。我家老祖宗最喜欢用磁青纸抄经了。”
“倘若宋国割地赔银子,我看通商还可以继续。”
折羽听着他们的谈话,摇了摇头。
所谓文人,多半是空谈误国。
利剑平咯嘣咯嘣嚼着花生米,猜不透折羽想什么。“公子,你在想什么?”
折羽记得和百草诗以前聊过,将来做大生意,超过天下第一楼。不过百草诗说,天下第一楼卖出了一坛红曲酒,成就了一掷千金的美名。所以她打算入股天下第一楼,这样第一楼的招牌可以持续下去。
想到这,折羽随手拿起了一块骨头,在酒楼的柱子上题了几个字。写完他随意地甩出骨头,以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出了第一楼。
“公子,接下来去哪?”利剑平问。
公子的心思莫测,他实在猜不透。,又不愿意心瞎眼也盲地跟着。
“回府。”折羽回答地特别顺。
两个人回了栩王府,关上了大门。那些小尾巴们守在了街边的墙后、商贩处、暗影里。
一刻钟后,折羽换了身小厮的衣服,从后门再出王府。
没有人再跟着他。他成功地甩开了跟踪。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东市的一家卖灯笼的老字号。
对过了暗号,对方将他引入,这些人都是云昭旧部潜伏在焱京的桩子。
“折羽公子,我们受总舵主的嘱托,在此等你。郎中已到了,你先看看。”
折羽说好。
然而云昭的郎中看后,也是眉头紧锁。“我师傅曾在一本古籍里看到一个治病的例子,就是割开人的脏腑,在里面进行缝合伤口。我能感觉到公子的脾脏受了伤,需要处理,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处理。”
折羽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他知道,如果连太医院的医师都没办法,云昭的野郎中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掌柜,你这边有没有飞宛州的信鸽,我需要寄一封信。”
掌柜应下,那是自然的,宛州乃大焱第二大城市,也是云昭必须渗透的战略之地。
折羽得了信鸽,这才将给百草诗的信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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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鸽飞过焱京高大的城门时,百草诗正站在了雄城之下,仰望它。
她还带着面纱,遮着脸上的小红疹子,多日的奔波,她瘦了足足有五斤。但她终于到达了焱京。
“羽宝,我来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