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宸璟被噩梦惊醒时。外面天色已经见亮。抹去额上大片汗水静坐许久。起伏心绪才算是慢慢平定下來。
梦很不清晰。十分混乱。模糊能忆起零零碎碎的片段。时而是敬妃浑身鲜血绝望地看着他。时而是白绮歌抱着已经死去的婴儿朝他冷笑。眼里满是憎恨怨怼。
他也是人。会害怕。会恐惧。而世上最令他不敢面对的就是梦中景象。。娘亲被连累身死。以及白绮歌恨他。
如今是爱到缠绵情深。可她知道再不会有孩子之后呢。她能忘记深入骨髓的痛苦。能继续爱他如此。能坚强面对残酷的事实吗。孩子是因他而失的。所有过错都由他引起。初入皇宫对她的折辱虐待也好。后來易宸暄别有用心的接近也罢。再到她忍痛放弃孩子选择助他大业。白绮歌付出太多得到太少。而他得到太多。能偿还的。太少太少。
轻吻安宁睡脸。双唇贴着白皙肌肤久久不愿离去。易宸璟从不否认自己贪恋白绮歌的一切。她的聪明。她的坚强。她的勇敢。以及她能给他带來的无数助益。一如最开始互相约定彼此利用。他始终记着这个女人是一个怎样不可多得的好棋子。现在的改变也只不过是想为她转换身份。
从棋子变成妻子。
他爱她。为此负了对红绡的山盟海誓。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答不上來沈御秋问他的那个问題。
社稷江山、龙皇地位。和白绮歌。若是只能选择其一。他会如何取舍。
不愿去想。每每想起便觉得头痛不止。
“怎么起这么早。”被他温软唇瓣弄醒的白绮歌睡眼朦胧。见他表情恍惚立刻散去睡意翻身坐起。担忧地握紧潮湿手掌。“做噩梦了吗。”
易宸璟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搂过柔软身躯抱在怀里。声音低而深沉:“绮歌。你会有恨我的一天吗。”
“也许吧。那要看你是不是会做出让我憎恨的事情來。”
都道情话最是好听。偏偏白绮歌是吝于说些甜言蜜语的女人。便是连这时也要把真实想法不加修饰地直白说出。易宸璟笑得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心里总像少了一块东西。混混沌沌。忧思暗藏。
披上外衫挽起长发。白绮歌越过易宸璟跳下床。回身一个浅吻落在薄削唇瓣上:“不过是个噩梦而已。别想太多。你这人最大毛病就是小心过头、患得患失。先前战廷的信上不是说了吗。敬妃娘娘由偶大将军保护着。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沉沉一声叹息后。清俊面庞上总算不再沉郁。易宸璟揉了揉额角赶走低沉情绪。目光重又恢复锐利:“战廷他们再过几天应该就会赶到。计划照常。耽误的时间必须补回來。以其他方式。”
白绮歌明白他所说何意。只是想到昨天离开的人不禁有些担忧。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短剑。
“也不知道宁公子怎么样了。他不会功夫。万一被人攻击很容易受伤。”
嫉妒心作祟。易宸璟一听宁惜醉名字就觉得心烦。可气的是白绮歌到这时候还惦念着那个狡猾阴险的绿眼睛狐狸。他怎能不恼。掀开被子重重丢开。一肚子不满赫然展现:“姓封的老者功夫相当了得。这是你亲眼所见。难道还认为宁惜醉是个普普通通的行商吗。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药。事事都向着他说话。”
“我信他是因为他并无恶意。从北征到现在宁公子帮过我们多少次。他索取过任何报酬吗。假如他和封老前辈真是夏安遗族。为什么不趁着你我最落魄无助时下杀手报仇。封老前辈确是藏了些秘密不曾告诉我们。可那是他的自由。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地咄咄逼人。”
类似的争吵已经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就因为宁惜醉。易宸璟与白绮歌之间总夹着一条裂痕。纵是竭尽全力说服自己相信宁惜醉沒有异心。看着那抹俊雅温润的身影和白绮歌明媚笑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真正安心。
“够了。我不想再因为他与你争执。”烦躁甩手。易宸璟皱着眉扭过头。粗手粗脚地穿好衣服。“早些收拾收拾。也该了结这边的事继续往帝都赶了。”
白绮歌也不愿吵。见他先退一步亦跟着放弃分歧。打开小窗深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时间按理说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然而荻花庄是经营买卖的酒庄。那些下人、酒工天不亮就开始劳作。阵阵香醇从天亮时开始弥漫于整个山庄。单是闻着都醉人。闭上眼贪婪地吸取空气里的酒香。精神集中于一点使得白绮歌耳目分外清明。因此隐约听见了院外传來杂乱的细碎人语。很多。很乱。似有事情发生。
闲淡心情立刻变得警醒。白绮歌胡乱扎好头发大步跨出门外。易宸璟回过头就只看到她离去背影。迅疾如风。
偏院外是小池塘。池塘再往南不远便是荻花庄大门。急匆匆走到偏院门口向前张望。白绮歌见一堆人都围站在正门附近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莫不是有特别之人來山庄。
枯想永远得不到答案。简单整了整衣衫。白绮歌压着速度不急不缓走向人群。看上去好像只是路过一般。待到近前才淡淡开口。故作惊讶:“怎么都围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庄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认识白绮歌的。见她发问便有人上前答道:“是吊桥。不知道谁把吊桥砍断了。对面的过不來。我们也出不去……”
白绮歌先是一愣。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荻花庄建在半山腰。下山必经一条颇为深险的狭长山沟。出于方便和安全的考虑。荻天洪在建立山庄初期就命人搭设了一座吊桥。这座吊桥是快速下山的唯一出路。一旦吊桥断了。想要下山就必须穿过陡峭、茂密而多虫蛇的山林沟壑。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看了眼议论纷纷的人群。白绮歌悄无声息离开。身后。一双敛着得意寒光的眼目送瘦削身影直至转过院落再看不见。
正事当先。片刻前的不愉快早忘到脑后。白绮歌向易宸璟说了吊桥被毁的事后。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剑眉蹙起:“好不容易叶庄主病症尽去可以行走了。吊桥一断岂不是又要耽搁上路时间。而且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时……”
对视目光内眼神如出一辙。心中猜测亦是丝毫不差完全相同。
不到晌午。荻天洪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偏院。心急火燎的样子让别人看了也跟着焦躁。
“也不知道是谁粗心误砍了绳索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这桥断得让人窝火。。荻花庄通往山下就这一条捷径。现在所有人都困在庄内。想修好至少要三、四天功夫。”懊恼的荻天洪连连叹息。紧接着又是一脸愧疚。“本还打算今晚设宴为几位送行的。现在看來不得不多留宸兄弟几日了。许是天意如此。给我机会做些好事也说不定。”
越是急着离开就越多麻烦。这哪里是好事。傅楚看看一扫病容活蹦乱跳的叶花晚。叹道:“荻庄主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耽搁。依我看桥断就断了吧。不是还有山路可走吗。虽然危险些却也用不了一日就能下山。总比在这里枯坐熬等强。宸大哥。你说呢。”
易宸璟点点头。就着傅楚询问接过话头:“我的想法和傅楚一样。与其坐等不如寻其他路下山。这样好了。今晚荻庄主的款待不必延期。夜里我们再叨扰一晚。明早天亮还得向荻庄主借个识路的人领我们走山路离开。”
“这……未免太匆忙了些。”见白绮歌等人面色坚定。荻天洪知道自己再劝也沒用。犹豫片刻。重重一拍桌子。“既然诸位去意已决。荻某留是留不住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饭菜酒水。晚上咱们喝个痛快。”
白绮歌颌首道谢。荻天洪叫來庄中管事交代置办酒席。特别叮嘱要拿出荻花庄最好的酒。而后又与几人聊了许久。直到午后身子乏了才告辞离去。傅楚也和叶花晚一起回去各自房间。
简单收拾过后。心绪不宁的白绮歌站在窗前眺望。可惜入眼的只有狭小院落。不见群山巍峨。云霞滚滚。
肩背一暖。有力双臂把轻飘飘的身躯揽在怀中。似是最牢固的加护。令人心安。放松全身力量向后仰靠。身后是她最信任的人。是她全部天下。是白绮歌穷尽所有换來的归宿。她清楚。无论何时这温暖胸膛只属于她一人。永世不变。
哪怕前路崎岖坎坷。伤痕累累中有他相伴。多少疲惫绝望也只作过眼烟云。
送别宴十分丰盛。虽不如宫中御膳用料珍贵。却是龙槐这种小县城能拿出最好的饮食;荻花庄自酿的酒也极香。香到连叶花晚都忍不住沾了沾舌头。而后辣得眼泪横流。看似平常的宴席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协调之感。荻天洪连番敬酒热情不减。无奈白绮歌只淡淡笑着一饮而尽然后一杯杯回敬。多余的话半句不说。目光里含着的意味亦难以辨明。
正是这目光与异样平静。让荻天洪心里愈发虚悬。
“來。宸兄弟。再喝一杯。”荻天洪陪着笑又给易宸璟倒了杯酒。“这酒离开荻花庄就再喝不到。也只此处的山泉谷物才能酿出这样的香醇。不喝到酩酊大醉可惜了。”
易宸璟面不改色。淡如净水的表情沒有半点变化:“的确是好酒。初入口甘冽清爽。待到喉咙中才觉着滚烫热火。烧得骨肉生疼。就像那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之人。明明恭敬笑着却在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转瞬朋友化敌人。笑容变刀子。防不胜防。”
“宸兄弟话中有话。难道意有所指。是在说那位宁老板吗。”荻天洪手一抖。很快又恢复正常。然而脸上的笑容再无法保持自然。
“有他一份。”易宸璟不置可否。举杯饮酒。点滴不剩。
气氛就此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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