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生日过后,很快就迎来了平安夜。
这一天的校园格外热闹,苹果店和礼品店销量猛增,人海喧阗,怀揣着少年人懵懂热烈的心跳。
据说,平安夜送苹果代表着美好的祝愿,希望收到苹果的人在来年能够平平安安。
而渐渐的,平安夜送苹果又多了层别样的意思——隐晦地向喜欢的人告白。
顾知到教室时,她的课桌上下早已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苹果和糖,连带着王忆欣的桌子都遭殃了。
还有人明晃晃在她椅子上放了个巨型的费列罗巧克力,爱心形状,横占了一整个空隙。
“哟。”季献不知何时斜斜倚靠在门框上,闲闲吹了个口哨,“知姐人气不逊当年啊。”
说完,他自然而然伸手拿起她桌上最顶端的一颗苹果,苹果被人用小礼盒抱着,旁边有条缝隙放了张纸条。
他顺手抽出纸条,丝毫没有偷看别人的羞愧感,光明正大展开看了起来,“让我瞧瞧又是你哪个追求者——”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后,他声音戛然而止。
未几,他微微拧起眉,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把纸条撕碎。
见状,顾知挑了挑眉,不由有几分好奇,“上边写了什么?”
“没什么,就一些腌臜龌龊的话,没什么好看的。”
季献把纸条撕得细碎,碎到一个字都拼凑不起来,才连带着苹果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动作用力到像是在拍掉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重新抬眼,语气依旧懒怠闲散,“这些玩意儿你先别收了,我给你处理掉。”
“?”顾知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这似乎是我的礼物吧?”
“你还缺这些?”季献挑眉。
不等顾知开口,他便哼笑了声,“我赔你。”
说完,他还真从口袋里掏了颗浑身通红形状漂亮的苹果出来,直接硬塞到她手里。
“喏,洗过的,纯天然无污染。保甜,比你桌上这些不知好多少。”
说完,他便抬手招呼了几个人过来,丝毫不客气,直接把顾知桌上桌洞椅子上那些礼物全部清了,就连那盒巨型巧克力也不例外。
顾知“……”
她看着他们如强盗般洗劫的举动,一时竟说不出话。
不过她确实对那些礼物不感兴趣,就算落到她手上也是进垃圾桶的份,便也不太在意,拿起苹果咬了口。
清脆一声,汁水丰沛。
确实甜。
另一边,季献让人把那些礼物搬到天台,便挥挥手遣人走了,自顾自坐在石灰地板上拆满地的礼物。
跟顾知告别后,他一贯散漫带笑的神情荡然无存,嘴角绷成一条直线,隐隐带上怒意。
他回想起刚刚看到的纸条,上边有人用潦草的墨迹写了一段话。
——听说你心理有问题,有受虐倾向。怎么样?要不考虑考虑我,床上玩得花样多,绝对能满足你。
下边附上班级姓名和酒店地址。
那句话给他带来的威力巨大,他现在恨不得去那个班把人逮出来撕了。
季献胸腔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勉强压抑住滔天怒气,静下心来继续拆那堆礼物。
那些苹果有的写了纸条有的没写,他把没写纸条的整理出来放到一边。
毕竟没写纸条的很有可能是暗恋顾知却不敢透露姓名的人,他还没过分到去毁灭一份真挚炽热的情感。
他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把一堆礼物中的纸条贺卡全部清出来。
果不其然,类似刚刚那张纸条的话有不少。
大多是认为顾知有受虐倾向而低俗意淫她的话,还有些是明晃晃恶意诋毁的。
季献一一看完后,坐在地上沉默了良久。
上课铃早就过了,四周静悄悄,他直接翘了一节课。
过了半晌,他深吸了口气,抽出手机把纸条上那些有姓名班级的一一拍下来,随后纷纷撕成碎得不能再碎的碎片,连带着那些人送的礼物一并扔进恶臭的大垃圾箱里。
重物碰撞,跌落,连带着他的心一起掉进深不可测的深渊。
扔完垃圾后,季献没急着走,又坐回先前的位置。
面前是零零散散少了大半的礼物,苹果没剩几个了,真诚祝愿与表白爱意的贺卡也寥寥无几。
从未有这么一刻,季献深深感受到世界对顾知巨大的恶意。
虚伪与真心,交替相错,人性险恶多变。
这世间错综复杂,谣言四起,谁又能理解谁。
他不知坐了许久,直到渐渐感受到血液重新流动,沉重压抑的心脏松懈几分,才重新摁亮屏幕,轻车熟路翻出通讯录找到几个名字,一一发送了短信。
只要有他在的一天,那些肆意诬蔑,在背地里用恶意的目光诋毁他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女孩的人。
——都他妈该下地狱。
……
黄昏时分,放学铃悄然打响。
顾知这段时间又收到了不少人递来的苹果,不过她这回除了关系好的,其余都一一退了回去。
简涟也特地抽了个时间来给她送苹果。
她把苹果和旺仔牛奶递给她,笑意晏晏,“祝我家阿知平安喜乐。”
顾知接过放进桌洞,闻言不由勾起嘴角笑了下,“我们阿涟也是。”
“得了,这次上来不仅是找我的吧。”顾知早已洞悉她的心思,“该干嘛干嘛去,我回去睡觉了。”
简涟笑眯眯说了句得嘞,便丝毫不带留恋地越过顾知,朝许亦沉走去。
顾知忍不住啧了声,远远瞥了眼,不太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她把桌洞里的苹果统统塞进原本空空如也的书包里。
刚拿起最后一颗苹果,身边就多了只白皙漂亮的手。
手上也握着个浅红色的苹果。
顾知顺着那只手抬眼看去,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许是知道她会开口拒绝,那执拗少年径直开了口,
“你不收我就不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平安夜送的平安果是不能拒绝的。”
谁规定的歪理。
顾知有些好笑,但她忍住想上扬的嘴角,没头没脑问了句,
“真的只是平安果吗?”
江俞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白玉般的耳根一下红了。
但他还是伸着手,简简单单嗯了声。
顾知知道他的性子,人看着乖巧听话,实际骨子里倔得很,不到目的不罢休。
她打开书包,顺手把手中最后一颗苹果扔进去,“自己放进来。”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顿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的把手中的苹果放进她的书包里。
顾知拉上拉链,背上书包就想往外走。
江俞还搁在原地,没让道,“我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顾知毫不犹豫,“不行。”
“好吧。”江俞心不甘情不愿的挪了挪步子。
顾知忍着看他的冲动,抬腿穿过他身边,朝教室外走去。
橘红色的光线普照大地,就连光秃秃的枝干也披上了绯色的外衣。
顾知快到西巷时,看见不远处一个载着苹果的三轮车老人正艰难上坡,许是坡度太陡,她又没太有力气,反复试了几次也上不去。
顾知脚步一顿,走到三轮车后边,伸手搭在铁板上。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老人转头看了眼,见状愣了下,紧接着使劲蹬了几下踏板,在顾知的帮助下成功上了坡。
顾知拍了拍手,抬腿想走,然而刚走几步就被老人喊住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三轮车,掀开苹果上的白布朝她笑,声音带着地方口音,“先别走啊,送个苹果给你。”
顾知拒绝,“不用了。”
老人坚持,“不行,必须要!”
“平安夜,赠苹果,保平安。”
顾知本想转身就走,可看见她执着地要送,满是褶皱的脸布满岁月的痕迹,可却也显得和蔼亲近。
她笑得很灿烂,远不逊于天边橘光盈盈的黄昏。
不知想到了谁,顾知顿了顿,终究还是上前了。
老人白布大敞,露出下边堆积得像小山的苹果,让她自己挑。
顾知挑挑拣拣,最终拿了个又残缺又小皮又泛青的苹果。
老人不满意,要她换个大的。
顾知笑了下,颠了颠不到半个手掌的苹果,“我就喜欢这个,最特别。”
老人絮絮叨叨半晌,终究还是拗不过她,拿起礼袋纸仔仔细细把这颗苹果包起来。
顾知接过包装好的苹果,说了声谢。
她转身要走,可刚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折返回来。
老人还没走,见她回来有些意外。
顾知又挑了个苹果,这次的苹果又大又红,她递给老人,“我要买这个,帮我包起来,包好看点。”
老人愣愣地接过苹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送人的?”
顾知嗯了声。
老人了然地点了点头,仔仔细细给她包好。
她本不打算要顾知的钱,可顾知执意要给。
老人无奈,终究只收了半个苹果的钱。
即将走时,她还朝顾知说了句祝福,“要平平安安,喜乐安康。”
顾知笑,“您也是。”
老人走后,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上一大一小两个苹果,重新抬腿朝西巷走去。
顾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买了个苹果。
她或许是疯了。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礼尚往来,等价交换。
她也想送他一个平安果。
……
她走到分岔路口,脚步一顿,终究还是往左拐去。
顾知心想。
不耽误,送完苹果就走。
等她走到二层小楼时,看着眼前镂空的大门,却又开始迟疑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正欲按下门铃。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顾知动作堪堪停住,没急着按门铃,垂下手掏出手机,看也没看便接通电话。
“喂?”
那边一阵嘈杂,隐约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几声遥远的咒骂。
顾知对这动静熟得很,一听就听出是在网吧。
她稍稍拿低手机瞥了眼备注——桓飞文。
顾知重新把手机贴近耳边,视线盯着眼前白色的门铃,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有屁快放,我这边还有事。”
那边又持续嘈杂了一会儿,就在顾知不耐烦准备挂断电话时,话筒里终于传出桓飞文的声音。
他骂骂咧咧的解释,“刚刚有个孙子没长眼,把泡面汤泼我身上了,差点烫死老子。”
顾知敷衍地嗯了声,又道,“所以什么事?”
桓飞文这回却没急着开口,顿了顿才道,声音低了下去,“知姐。”
“我刚刚在学校论坛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言论。”
“嗯?”顾知没当回事,懒洋洋应了声。
“是关于你的。”桓飞文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泄气,“你还是自己去看吧,都是些不太好的话。”
电话嘟嘟两声,被人挂断。
顾知站在原地静默半晌,终究还是不急着按门铃,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打开学校论坛。
今晚的论坛格外热闹,几乎每隔五分钟都得刷新一次。
而大部分帖子,几乎都是围绕着顾知的话题来讨论的。
关于西街一姐校园暴力的二三事
创伤应激性精神障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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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的家世简直太可怕了
没想到我身边竟然有精神病患者
手机屏幕投射出的微弱灯光落在她脸上,照映出她越发冰冷苍白的脸。
她平静地点开一个又一个帖子。
——卧槽,大瓜!我今天才知道顾知原来这么惨,从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母亲也抛弃了她,而且从小就经历家庭暴力,最终还患上精神病。
——怪不得她这么爱欺负别人,曾经还因为校园暴力而被休学一年,原来是从小就被人打,性格早就长歪了,长大后就想报复社会。
——听说她还玩弄感情,玩腻了就轻轻松松把人甩了,现在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心理本来就有问题,寻求刺激,不过她以后结婚估计也会家暴吧哈哈哈哈哈哈,好恐怖。
——笑死,早就看她不爽了,总觉得她就一副拽样,我曾经还亲眼看见她拽着一个女生头发拖进厕所。
——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的爱家庭暴力,小的爱校园暴力。
——救命,这种女人谁敢要啊,听说这种精神病还会遗传,谁受得了,我都怕死了。
——听说她现在交的男朋友是江俞,年级第一,长得特别好看特别奶,人还很礼貌。球球他们赶紧分手,顾知别去祸害人家了。
……
一帧帧帖子,白框黑字,如同血淋淋的刀子般,刺得人眼底发红发疼。
她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找这些帖子的源头,却始终找不到出处。
那些帖子仿佛是凭空出现般,很快就在平静的池水里掀起巨大波澜。
与此同时,手机开始剧烈震动,不过这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条频繁的信息。
她略略扫了一眼,熟悉的陌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都在问她什么情况的。
还有人问她论坛上的事是不是真的。
心脏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
顾知一条也没回,径直把手机关了机。
夜色昏沉,空气里是寒冷而刺骨的空气,周围万籁俱寂,就连蝉鸣声也听不见了。
她手脚被冻得冰凉发痛,忍不住曲了曲手指,却无意间碰到一个硬物。
顾知垂下头看去。
是一大一小两个苹果,饱满的残缺的,一个红得诱人,一个涩得发白。
看似靠得很近,中间却有着银河般跨越不过的距离。
顾知看了半晌,睫毛轻颤,掩盖住眼底晦暗的情绪。
半晌,她嘲讽般嗤笑了声,嗓音低低的,淡淡的自嘲。
她从花坛上站起身,重新拿起苹果和手机朝公寓走去。
公寓旁边有一个大垃圾箱,苍蝇嗡嗡地在上空萦绕。
顾知脚步不停,径直路过。
“砰”的一声,重物重重掉落。
顾知手一松,苹果连带着手机,呈抛物线般轻快地落进垃圾桶。
随后她掏出钥匙,动作流畅地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刺耳的推门声掩盖住了她脑海中嘈杂的声音。
开门关门,抽根烟,洗澡,洗漱,睡觉。
一切如常。
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早该明白的。
像她这种身在沼泽中的人,本就不该痴心妄想。
企图摘下天上那耀眼皎洁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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