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嘈杂一片,有几个男生抱着篮球在教室后边玩,嬉笑打闹,时不时撞到课桌椅。
季献手里拿着两罐旺仔牛奶,递了一罐给顾知。
“我说,你怎么这么闲。”顾知接过旺仔牛奶,却意外发现罐身是温热的,她扬了扬眉,顿了一下才接着后半句话,“哪个高三生跟你一样吊儿郎当的,两个教学楼来回跑。”
季献哼笑了声,没搭理顾知半嘲讽半戏谑的话,单手扯开拉环,微微仰头喝了口。
喉结微微滚动,他不适地皱起眉。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爱喝这种甜腻腻的玩意儿。”
他喝不惯旺仔牛奶,稍微推远一点没再碰了。
顾知拉开扣环喝了口,眉头愉悦地舒展开来,“好喝啊。”
“下星期篮球赛,你参不参加?”
季献有些困了,双手交叠趴在桌上,头枕在上边,微微侧头看向顾知,一头雾霾蓝的头发依旧褪成最初的黄色,发根新生的黑色也长了许多。
“不了,没兴趣。”顾知篮球打得不算太好,一般都只是私下随便玩玩,上不了台面。
“那你来看我打?”
“有空再说。”
季献戚了一声,“没劲。”
他稍稍抬头环顾了教室一圈,有些奇怪地问“江俞呢?”
提起江俞,顾知脸色微不可察一僵。
她慢了半拍道“去奥数竞赛了。”
季献哦了一声,他懒洋洋趴在手肘上,光明正大的侧头看着顾知,声音颇为得意“上次kv后续怎么样,我这波助攻不错吧?”
“……”
顾知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真,是,太,不,错,了,呢。”
“?”季献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稍微正了正身子,“此话怎讲?”
“别说了。”顾知提起这个就郁闷,“丢脸丢大发了。”
她这人酒量比常人要好一点,也没有酒后断片这套。相反,她醒酒后反而记得更清楚。
记忆回到那天刚睡醒。
顾知头痛欲裂,一睁开眼却是全然陌生的装修布局。
她愣了下,第一反应就是她喝醉后被人捡尸了。
下意识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却还是昨天那套,她伸手闻了闻袖子,一股难闻的酒气瞬间涌入鼻腔。
胃里一阵翻滚,她险些吐了。
随后又是庆幸。
还好,贞洁应该还在。
她撑着胳膊直起身,刚准备下床,一转头却看见江俞坐在床边的地上,靠着床头柜睡着了。
他还穿着校服,眼帘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神情稍显疲惫。
床头柜放着个水盆,水盆边缘搭了条白色毛巾。
她伸出食指碰了碰水盆里的水,还带着点温热。
就在那一瞬间,昨晚的记忆瞬间涌进她脑中。
回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边哭边控诉江俞,又怎么强迫要人抱,而且还说出“我在意你”这种肉麻的话的。
顾知尴尬得头皮发麻,无言的尴尬充斥她的四肢百骸,酒醒后只想找条缝钻进去,压根没脸面对江俞。
眼看着江俞睫毛颤了下,即将要醒。
她大脑一片空白,连鞋都没穿,直接赤脚踩在地板上。
趁着他还没醒直接遁走了。
听完顾知的讲述后,季献笑得不行,好半天才抖着肩膀憋笑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人家辛辛苦苦照顾你大半个晚上。你倒好,酒醒病好就抛下人家跑了。”
顾知被他笑得有点恼,伸腿要踹他“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其实她跑回公寓后也觉得不太妥,可跑都跑了,再回去更尴尬。
顾知这人有个毛病。
受伤的时候屁事没有,反而还比平时更容易兴奋。
但她这人不能生病。
一生病就爱掉眼泪,人还变得特矫情,一有人惹她不高兴她就委屈,但她自己不知道,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擤鼻子了。
季献也是知道她这个毛病,见两人吵架冷战几天都没消停,所以才打电话叫江俞去接顾知。
顾知平时脾气犟得跟块石头似的,什么话都憋心里,她情商不低,但在感情方面却是个什么也不会的性格,也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江俞跟她在一起,注定要受到不少委屈。
季献没来得及躲开,被她踹了一脚,他不甚在意地弯腰拍了拍裤腿的灰尘,没再逗她,转移话题问“那关于他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有后续么?”
顾知点了下头,“我走后他没过多久就醒了,然后发微信跟我解释。”
“怎么说?”
“他说他没有喜欢的人,也不喜欢那个校花。”
“然后我问他朋友圈个性签名和上次拒绝双马尾说的那个话,他只发了两个字。”
顾知表情莫名有点儿憋屈,季献来了兴趣。
“什么字?”
“你猜。”
“?”
“他发——你猜。”
“……”季献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身形纤细瘦弱的女生被几个男男女女推搡着,跟玩踢皮球似的,把她推来推去。
女生脚步踉跄,被人抓着领子推,身体时不时磕到墙角。
眼见着她被推向一个女生,那女生恶劣一笑,刻意侧身避开,又伸腿绊了她一下。
瘦弱的女生站不稳,一下往面前扑去。
脸着地,姿势很狼狈。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闹嬉笑声,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
顾知看清了那女生的脸,不由得眯了下眼。
“喂。”她忽然喊了季献一声,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帮个忙?”
季献本还只是纯纯看戏,见状,眉头一挑“认识?”
他没等顾知回答,慢悠悠从位置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顾知远远瞥了一眼,见季献走过去跟他们说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便顺利从他们手里接过人。
他伸手,隔着衣袖扶住王忆欣的胳膊,带着她朝顾知走去。
“你要的人。”
他朝顾知扬了扬下巴,神情有点儿嘚瑟。
“谢了。”顾知很敷衍的比了个大拇指,夸赞他。
上课铃响起,季献敷衍的朝她挥了挥手“走了,你少打点工,简涟说房租她分担一半。”
说完,也不等顾知回答,便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人,还不忘拿走自己那瓶只喝了一口的旺仔牛奶。
王忆欣嘴角带着点沥青,她微微垂下头,厚重的刘海一缕缕粘在额头上,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顾知撑着下巴,下颚线微抬,盯了她好一会儿,“你抖?”
王忆欣唇色有些苍白,被冻的。
但她神色平静,低垂着的头微乎其微地摇了摇。
顾知啧了声,被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气笑了,语气带着点嘲讽,“就这么任人欺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王忆欣抿了抿唇,神情依旧安静,仿佛没有听到顾知的话。
古玉书慢悠悠走进教室,难得没听到班里传来闹腾的动静,有些稀奇地看了过去,见有人还搁后排站着,脚步不由一顿。
他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见顾知拽着那女孩的衣角拉到自己旁边的空椅子坐下。
古玉书看清是王忆欣后,正欲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佯装不经意的瞥了眼王忆欣在第一排的座位,隐隐约约可以瞥见她的椅子上被人涂满了红墨水,还泛着亮晶晶的胶质感,估计还粘着层胶水。
古玉书稍稍一怔,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圈教室,视线在几人身上停顿了瞬。
他对王忆欣坐在后排的行为视而不见,若无其事的走到讲台上,翻开书讲起课来。
灼热恶意的目光被旁边的人全然挡住,王忆欣微微一愣,神色难得有点儿怔仲。
教室里响起老古慢悠悠的讲课声,寒暖流枯燥的知识点令人昏昏欲睡。
顾知即将要睡着时,恍惚中似听见身边人细若蚊蝇的声音。
她说,“谢谢。”
……
奥数竞赛决赛需要举办六天,江俞走后没多久,宁市就迎来了秋季最后一场暴雨,气温骤降。
“卧槽。”陈行正低头偷偷摸摸玩手机,不知看到什么,忽地惊叫一声。
“你一惊一乍什么?”许亦沉正专心写卷子,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声吓到,手下的黑笔打滑,在白纸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扭头问道。
陈行压低声音,说“我听我参加奥数竞赛的朋友说,他看到阿俞他爸妈去江城看阿俞了。”
“这不是好事吗?”许亦沉不解。
“不不,我朋友说他父母走后阿俞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很久,等出来时眼眶都是红的,明显哭过,心情也不好。”
陈行声音沉沉,“他应该是跟他爸妈吵架了。”
陈行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们三排听到。
声音自然而然也传进了顾知耳里。
听到江俞哭了,顾知神色稍顿。
江俞曾经跟她说过他讨厌江言风,想必家里关系也不太和谐。
想起那天在别墅区门口,他鼻音浓重,眼眶通红的样子,估计也是跟他父母有关。
片刻走神,顾知再回过神来,手机里的游戏角色就死了。
进入15秒的死亡倒计时。
她低低啧了声,莫名有点糟心,切屏退出游戏,点进微信。
江俞这几天没少给她发信息,整个人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连话都比先前多了一倍。
她回的不算频繁,但他的对话框还是不知不觉排在了她列表第一位。
顾知打开他的聊天记录。
他今天只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七点时发了句早安。
她还没回。
顾知稍抿了下唇,打了个句号发出去。
出乎意料,江俞很快就回复了。
江小干部怎么了?
顾知没兜圈子,直接问方不方便接电话?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回复。
江小干部可能不太方便,房间其他人在复习。
顾知扬了扬眉,轻啧了声。
说谎,陈行刚还说江俞到现在还没回房间。
看样子是真的哭过了,不想让她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
可她偏偏要听。
顾知我想跟你打电话。
她这条消息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许久没动静。
顾知又等了一会儿,见江俞始终没回,心里顿时不太爽,切屏准备继续打游戏。
就在此时,他的微信电话就进来了。
好在她提前设了静音,没让铃声在教室突兀响起。
顾知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拉开椅子起身,没惊动任何人,朝讲台走去。
她看着老师,神情坦荡自然“上厕所。”
晚自习的老师点了点头,没起疑,“去吧,早点回来。”
顾知走出教室,走廊安安静静,所有班级都在进行晚自习,没人出来瞎走动。
她加快脚步,走进楼梯拐角,这儿偏僻,说话不会被人注意到。
她拿出手机,刚刚那通电话已经因为长时间未接自动挂断。
顾知正要重新播回去,江俞第二通电话就进来了。
她滑下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江俞温软的声音,声线泄出一丝紧张,他误以为顾知因为他刚刚长时间未回她而气得不接电话,匆忙解释“刚刚风大,接电话听不清声,我在换地方,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他应该是特地清了嗓子,乍一听听不出半点问题。
“不是说在房间?”顾知有些好笑。
未成年说谎水平实在差得很,连圆谎都不会。
江俞一愣,电话那头的脸微微泛红,他支吾半晌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垂头丧气道“对不起…”
“道哪门子歉。”顾知靠着门,面前是一扇敞开的窗户,能看见窗外细密的雨滴斜斜滴落,砸在屋檐上,水声清脆。
她看着看着,声音也宁静下来,褪去三分懒散,染上七分柔和“在外边做什么?”
“看樱花。”
“樱花?”
“嗯。”江俞轻声说,“江城的冬樱很漂亮,就是天气太冷了。”
“一个人看?”
江俞低低嗯了一声。
“没事,我陪你。”顾知手指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冻得有些僵,她换了只手拿手机,用商量的语气问,“看个够,看完回房间洗漱睡觉,成不?”
江俞又嗯了声,嗓音低低的,特别乖。
他看着眼前盛得茂盛的樱花,后知后觉,问“你不是在晚自习吗?”
“啊。”顾知懒洋洋应,“太无聊,中途跑出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可气氛却莫名的融洽而温馨。
“宁市是不是下雨了。”江俞听到话筒里隐约传来的雨声。
“是啊,降温了,可冷。”
“有没有多穿点?”
“有吧。”顾知瞥了眼身上那件校服薄外套,面不改色道,“我又不笨。”
江俞心里其实不太信她的鬼话,但还是顺从的嗯了声。
不知聊了多久,一阵风突起,樱花花瓣被吹得哗哗作响,有几片飘落到他脚边。
江俞垂下眸子看着那几片粉色的花瓣,突然轻轻叫了她一声,“顾知。”
嗓音温软,似小奶猫爪子般勾人,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顾知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不知怎的,她对江俞偶尔这种撒娇般软软的嗓音完全没有抵抗力。
江俞说“我想要樱花花瓣做的玫瑰。”
“好。”别说樱花了,他要真玫瑰她都给他搞过来。
“阿知。”江俞又唤了声。
“嗯。”
江俞嗓音软软的,掩藏很好的沙哑哭腔不慎泄漏了半分。
他说,“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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