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光开辟的道路,二人缓缓前进,走上了舞台。
迈上熟悉又陌生的舞台,许峥晨本能地感到抗拒,似乎有许多瞬间想过逃走,但那是不行的。
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反而因为兴奋,即将面临崩溃。
他的心迟迟无法平静,进入演出该有的状态。
这点晓雯和他一样。
“四手联弹么?”台下的观众开始了碎碎念。
“哇,那个短发齐肩的女孩子好可爱。”
“她旁边站着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那个国内钢琴比赛夺奖无数的男生吧?超有名的说。”
“名字我记得,叫许峥晨,不过真的是他本人吗?很早以前他就宣布退出一切比赛了。”
“鬼知道他复出是为了追求什么。”
“真讨厌啊。”
也许是舞台与观众存在距离,鞠躬的时候并未听清台下的恶语。
二人坐上琴凳,做出一副端正的姿势。这是他们重复过无数次的习惯,所以不会紧张。
不知为何,晓雯取下了脖颈上的项链,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琴面。
“怎么了?”
“没事,专心接下来的演出吧。”晓雯摇了头。比赛前一晚,苏雨汐将项链交给她做护身符,言外之意就是无论何时,她们的心都在一起。
既然晓雯这么说了,许峥晨便不再追问细节。现在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将演出进行到底,除此以外,他别无选择。
“按照平时练习的感觉来弹就好。”
“嗯。”
演出一触即发。
随后,二人的双手跃上琴键,精准敲打每一个音符。指尖流淌的悦耳旋律,在他们默契的合奏之下,走遍舞台内外。
首段顺利地弹下来了,这是这么久以来最棒的一次。
虽然上台表演还是避免不了紧张呢。
身体不能活动,但是手指没有打结,弹琴的手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依然照着想法去弹。
琴音,节奏都和练习时一模一样。自己很好适应了。
能行。
只要保持这副气势,一鼓作气,超过练习的表现绝对不成问题。
然而,万事没有绝对。
就在晓雯为她的表现高兴不已的同时,意外突然袭来。钢琴声莫名地混乱起来,许峥晨努力在挽救了,对伴奏的把控也始终没有回来。
谱子上的音符记号也愈来愈糊,集中精神看见的却是另一副模样。
又来了,是出汗的缘故吗?
未免糟糕过头了吧……
许峥晨加重弹琴的力度,与其说在敲打,动作更偏向于发泄的“砸”。旋律就像发出悲鸣般的惨叫。
很明显,许峥晨的伴奏正在毁掉整场演出,观众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这一点。他们有的在评判,有的捂着耳朵,好像听见了用指甲刮玻璃的刺耳音。
这声音,是我弹的?
都是我干的?
为什么我弹不对,我已经很集中了,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
钢琴表面的光泽上,惊现了一个黑影。平面的影子不断移动,瞬间吞没了钢琴,向舞台表面蔓延。
从一潭黑色的东西中睁开了一双眼睛,骇人的目光令他后背一凉。
舞台上,全部人都销声匿迹,只留下许峥晨,以及正在与他对话的影子,这一次的幻觉看上去要比现实世界更加真实。
甚至可以从地板看见声音的主人。
“你想否认吗,你犯的错……不要以为你侥幸逃走了,因为……我永远都记得,你做过的每一件脏事。”
灵魂深处再度发来拷问。那是许峥晨曾经在比赛中听见过的声音。
“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坐在这里弹琴呢?许峥晨。”
“你的父亲应该教过你,要把冠军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吧——就算害人,也一定要拿的冠军。”
“你这个杀人犯。”
他承认,自己曾经亲手毁掉了很多人的梦想,那些人的长相他不记得了,连同大多数细节一起,遗失在记忆的回廊里。
然而角落始终有个声音令他无法忘怀。
他忘不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故。因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当时一个与他年纪相仿,被媒体称为夺冠热门的选手,死在了演出台上。
许峥晨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当初没有跟他交换演出顺序,结果会不同吗,被重物砸死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呢。对方为了夺冠,又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
而他再也回不来了。许峥晨“抢”走了本该由他摘夺的名次,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他反而有点想吐。
他自认为毁了那个人的一生,他作为代价,他不得不背负这份罪恶。
那一天,对方家庭情绪特别激动,他们指着许峥晨,一口一个杀人犯地在吼着。
加上不良媒体煽风点火,舆论很快便形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三番两次受到这般打击,对许峥晨而言毫无疑问是致命的。年纪尚小的他,因为消极比赛,不仅回到家里会遭到父亲的批评,出到外面还得忍受旁人的污蔑。
要是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居然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要残害,这样的自己不配站上舞台,更不配出现在任何演出上。
不配受人喜欢,还有什么资格奢求活下去呢。
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错,用不着自责”,人们只会拱火,让他自我毁灭。
他只会觉得是惩罚,不解释,也懒得解释。
许父看不惯无能的他,便以这个为由大打出手,揍得他再也不能弹琴为止。久而久之,许峥晨就不再对外敞开心扉,习惯地把自己关进牢笼,并且决定放弃钢琴。
许峥晨停下了,不堪的回忆和声音仍未幻灭。
手冷冰冰的,无法继续弹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