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成为鬼魂的时间久了,心也会跟着越来越麻木。
今天是我成为鬼魂的第五天,但是我却仿佛经历了人间五年内发生的事。
身为人类,我没看清人世和时间,而今身为鬼魂,我却将人世间的物换星移、沧海桑田,看了个清清楚楚,体会得刻骨铭心。
在陈槐生的教室,我随着他一起晕了过去,失去全部意识。
时间像是黑洞,我们掉进去便无法抽身,随着漩涡越陷越深。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握住我的手。
其实无数次我都想放开他,但是他牢牢拉住我,我怎么甩也甩不掉。
……
我是一个鬼魂,游走于世间,飘荡无依。周围全然是陌生的环境,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我偶然路过一间出租屋,在那里看到了陈槐生。
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后来他父亲去世,公司的事无人打理,最后便破产了。
他随母亲只好从豪华奢侈的公寓搬到了又小又挤的出租屋。
这个时候的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
反正这些记忆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无比清晰的脉络。
我缓步走进去。
这间出租屋只有几十平米,仅容纳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厨房都没有,只有一个小灶台,墙还是用报纸糊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穿越去了十年代。
我看见陈槐生推开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围裙,从一女子手中接过厨具。
那女子的模样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她没有化妆,依旧明艳动人。
我知道,她是丁遥。
而我徐晚遥,只是她的替身。
我什么都不是。
-“遥遥,你怎么来了?”
-“今天周末,我又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我妈呢?”
-“阿姨跟隔壁刘奶奶一起出去跑步了。”
-“嗯。”
多么亲切的对话,没想到,他们认识的时间比我认为的还早。
-“我今天买了葡萄,我去给你洗一串。”
-“遥遥,你怎么又买东西?”陈槐生语气带点嗔怪,眼神里却满是宠溺。
-“陈槐生!我们都是一家人啦,你们家落魄了,我们多帮助你们也是应该的。”
陈槐生知道丁遥的“帮助”是什么意思,她明明比他还小两岁,今年还在上初三,却为了他们家,在网络上连载小说赚钱。
-“但你还在上初中。”陈槐生劝道。
-“你不也才高中!”丁遥边洗葡萄边不开心地撅起唇,“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说我的成绩没你好,我没有你聪明。”
-“我没这个意思遥遥,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补课,但大概只有晚上有时间。”
-“不用了,你晚上都这么累了。”
陈槐生似是知道她会拒绝,眼底的神色倏然暗了下来。
“快!他们家就在这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哄乱。
我赶紧穿出去看,发现大约二三十个人已经站在了陈槐生的家门口。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后排拉的一条横幅,上边写着“还钱还钱还钱!”几个大字。
显然来者不善。
我速又穿回去,跟陈槐生和丁遥讲“不要开门,你们千万不要开门!”
但是他们听不到。
丁遥咬咬唇,秀眉快要蹙到一起“陈槐生,怎么办呀?阿姨估计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的声音钻入耳朵。
“你们是谁啊?站我家门口干什么?”
“这是你家?”
另一个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抓起来啊!”
“你们干什么啊?”
又是一阵不小的哄乱。
我担忧地看着他们,陈槐生已经握紧双拳,双唇紧紧抿着。
我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然下一秒,他就打开门走出去。丁遥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也跟着他们出去,在旁边看着。
我恨自己的无能。
“出来了。”后边一人叫道。
众人把目光又投向了陈槐生二人。
“陈氏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一人吼道。
“陈氏集团已经被桓永接管了。”陈槐生说,“快把我妈放了,她是无辜的。”
他看着被几个人拉住的母亲,越来越着急。
“桓永的老板把我们都辞了,一毛钱也没给我们。”一个女生走出来说,“我妈还在病床上躺着,她无辜,我们就不无辜了吗?”
我看着这个走出来的人,她的面孔越看我越觉得熟悉。
“对啊!我们就不无辜了吗?”众人齐齐说道。
一个男子突然哭出声“我未婚妻就因为我突然失业,跟我分手了。”
“还钱!”众人喝道。
……
我想起来了。
这个女生竟然跟丁禾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她不会就是丁禾吧?
我正想着,一个中年男子跑过来,边跑边喊“小禾。”
小禾。
是丁禾吗?
“爸,你怎么来了?”女生扶着气喘吁吁的男子,问,“我妈呢?”
“你妈……”男子突然没忍住情绪,崩溃得大哭起来,然后摇了摇头,“你妈……刚刚没了。你怎么突然就出去了,你妈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啊!”
“爸,你说什么?”女生流下眼泪,空气中有片刻寂静,然后她发了疯似地吼,“不可能!我不相信!”
吼完,一旁的陌生人安慰“姑娘,人生还长,别太难过了。”
女生根本不听,捂着耳朵,几乎立刻往远处跑去。
她迈的步子很大,不停地抽泣。
男子不放心地追上去,边跑边喊“丁禾,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爸爸需要你——”
需要你。
我也跟着跑了过去。
在听到“丁禾”这两个字时,我的双眼又瞪圆了几分,同时有种深深的恐惧感升上心头。
丁禾二话不说便冲上了一条马路,不远处的绿灯在安静地倒计时“3、2、1”。然而,变成红灯时,丁禾刚跑到路中间,一辆大卡车也压时冲过,刚巧快要到丁禾走的那条路。
司机见状赶紧踩刹车,但是哪里来得及。伴随着一声惨叫,丁禾被撞飞,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最后重重落在地上,身上染满了血。
全是血。
我尖叫一声,这一幕一丝不落地落入我的双眼里。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我还是很怕很恐惧。
丁禾的爸爸跑过来将丁禾抱进怀里,肇事司机还算负责地打了120,但是120在来的路上遭遇堵车,来现场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丁禾哪里等得起,医生来之后,其中一个小护士探了下脉搏,当场宣布丁禾去世。
……
我看着被警方抬走的丁禾,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出话。
这个时间丁禾应该在读高二。
她早就死了。
那她究竟是怎么进入荷斯大学的?怎么回事啊?
我蹲在地上,眼泪无声落下来。
我感到疲惫又无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间。
非但没有弄清楚自己死亡的真相,反倒见证了很多别人的死亡。
他们——无一不是发生意外死的。
这样的死,死不瞑目。
他们明明在世间还有牵挂。
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开始无声地哭起来。
哭着哭着,我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那人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之前,晓悦说,这一切都是陈槐生操纵的,他故意让我看的。
那么现在呢?
会不会也是他故意操纵的?
我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转过身,身后果然是陈槐生无疑。
“是不是都是你干的?”我问。
我已经十分笃定他能看见我。
“不是。”陈槐生看着我,我竟然从他眼神里捕捉到几分深情,“我只是让你想起这些。”
“为什么让我想起这些?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经历这些痛苦?”我情绪尤为失控。
我抓着头发,一个劲地朝陈槐生吼叫。
眼泪也肆无忌惮地流。
“因为只有你想起这些,才能继续活着。”他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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