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门,没想到张贵和关慕云去外面逛了,正好迎面碰上,一说去于家,两人也很好奇,就要跟上。
张平想了想,看了看关慕云,于是点点头:“也好,那就一起吧1
敢走过两条街,吕阳忽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张平。
“怎么啦?”
吕阳目光看向街道上不三十多米外走来的一个人噜噜嘴道:“这位就是那位于老太太了1
张平立刻看过去,也是一愣。
那是一个老太太,个子大约一米六左右,头发雪白一片,面色蜡黄,身瘦弱,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的,明显一副营养不良的状态。
不过脸型很正,若是消除那些皱纹,恢复到二十多岁的样子的话,绝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另外他还注意到了一点,这位老太太的背挺得很直,走路不快,但很稳,扛着一把扫把,慢慢往前走,目不斜视。
最特别的一点是,老太太的衣服非常干净,就是裤脚上也没什么污痕,就连鞋子上也是一样。
这就太特别了,以张平两世为人的见闻,他可是很少见到环卫工人的衣服是干净的,这老太太就太特别了。
“她怎么是清洁工?”张贵诧异道。
吕阳点点头:“嗯,她就是清洁工1
“这怎么可能啊?她不是有两处房产么?再说国家都占据了人家那么多房产,还有她主动上交的,也无儿无女的,难道就不能给点补助?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每天上班工作?”
吕阳叹口气道:“这个说来话就长了1
既然见到了于老太太,几人也不着急了,就在路边上站着,等会跟着于老太太去家里再说。
吕阳小声道:“当初于家被打倒,尤其是后来他儿子、儿媳、孙子、女儿都离开后,在那混乱的几年里,老太太作为曾今的富家小姐,还是于家太太,这身份实在是太有代表性了,简直就是阶级敌人的最好代表,所以,她经常被人批斗。
后来,不是提劳动改造么,于是有人就提出,这老太太也要改造,当初作威作福的,现在是该恕罪的时候了。
她只是一个老太太,年纪不轻了,还是女的,下方农村住牛棚肯定不合适,想来想去,那就放在城里做清洁工吧。
马路是城里人每天都要行走的,千人踏,万人踩的,打扫干净马路,这是真正的服务于大众。
而且,马路上每天都有很多人看到,扫得干不干净大家都能看到,还省的派人专门每天监督了。
于是,她就被派去打扫卫生,扫大街,每天早上一次,下午一次,负责一段路段。
后来,国家重新审核,发还了部分家产,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太太,负责人就跟她谈,要不要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比如让她到我们厂里去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其实就是给个由头,特意发一份工资而已。
毕竟占了人家家产,给点补助也是应该的。”
说着吕阳忽然笑了一声:“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拒绝了。
她说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还是继续扫马路吧1
负责人劝说无效,只能如此安排,照旧如此。
只不过将原本的义务劳动变成了有偿劳动,发给她一份工资,一个月28元!
我们厂里占了那栋楼,当时的厂长也觉得有些愧疚,就开会商讨了一番,决定给老太太每个月20元钱补助,随时可以到厂里去领!
也就一直到了现在,老太太每隔几个月会到厂里领一次补助。”
“那她应该也有六七十岁了吧,怎么还干啊?也不退休?”马婕惊奇的问道。
吕阳思索了一下道:“至少也该有六十多岁了吧。
她解放前就嫁入于家了,还有了孩子,这么算起来,起码六十岁了1
张平听着心头不禁一叹,真是历史造就的悲惨人生!
吕阳忽然说道:“你们可别小看这老太太,她可不简单呢。
我们祖上那时候即便不是为一口粮食拼命的农民,就是活在底层的普通大众,可这位老太太十几岁就上过女子学校,后来还考入了京城的燕京大学,可是一位才女呢1
“啊?她……还上过大学?”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平也是惊讶的张大了嘴。
在解放前那个时候,女子要上学本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不但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家世背景稍微差点都不可能,顶多就在家里找私塾先生教一下而已。
可这位不但上了女子中学,还考上了燕京大学,简直就是当时的知识青年代表,这可就太惊人了。
吕阳这时候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再次说道:“她的娘家也不简单,虽然势力比不上那时候的于家,可也相差不大,郑州沈家,那也是一方豪门啊1
众人瞬间就沉默了,若是论底蕴,只怕在场每一个人比得上,就是关慕云家里都没法比。
张平心里思绪微微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老太太冷漠孤僻的外表下,只怕藏着一颗异常坚强的心。
面对数十年连续不断的打击和心里压力,竟然一直活到了现在,换成是他只怕都受不了。
他忽然隐隐觉得,也许老太太对人冷漠,只怕并不是简单的冷漠和性格孤僻,也许还有一种蔑视身边这些人的高傲吧。
想想看,一个从小就站在无数人之上的富家小姐,还有着世人难以企及的知识层次,又嫁入了一方豪门,这样一个女人,能平和的跟一群自己从来就看不起的人淡然相处么?
张平想了想,换成他估计是绝对做不到的。
如此说来,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些老太太的态度了。
傲然!
没错,就是这么一副态度!
她根本就看不起身边这群人,所以不屑搭理。
根本就不是同一层次的人,凤凰岂可与鸡语?
就算一时失势,凤凰依然是凤凰,高傲已经渗透到了骨子了,怎么可能看得起眼前这一群蝼蚁。
张平觉得自己应该是理解了几分老太太的处事态度了。
看着那老太太笔直的身板,和保持一尘不染的衣服和鞋子,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与她的经历结合在一起,好像就一切讲得通了。
这完全就是大家小姐和豪门太太本就该随时保持的礼仪和仪式啊!
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日常,只不过世人眼界太低,看不懂,总觉得人家怪异罢了。
就好像有一个故事,一只金凤从空中飞过,正好经过一处猫头鹰的巢穴,猫头鹰正在享用刚刚抓捕来的一只田鼠,顿时惊慌的大声呵斥道:“你走开,不要抢我的食物1
而金凤只是默然的看它一眼,根本不予理会,轻轻掠过了天空。
注入骨髓的骄傲,根本不容许高傲是生灵与它眼中的蝼蚁平等相处,这是大自然最基本的生存法则而已,只是世人都忽略了而已。
看看于老太太慢慢远去,张平轻叹一声:“走吧1
直接抬脚跟了上去。
原本他还没有什么把握,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些把握。
只要对方不是真的冷漠,那就有成功的可能。
首先,是要让对方能够将你放进眼里,视为同类。
老太太的院子也不远,在一处巷子里,门口很干净。
门楣不高,院门也不大,但确实有着几分大家的风范,门楼虽然不大,却是有着不少雕刻的形象,门口更是有两尊不大是石狮子。
吕阳上前敲门。
没有人回答,不过就在众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敲门时,院门忽然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人就站在门里面,冷冷的看着众人。
那一双眸子,瞬间就让五个人都是面色一变,就连张平也不例外。
冷漠,淡然,如视蝼蚁!
张平就是这种感觉。
而马婕和张贵更是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对视。
“你们有事?”
吕阳赶忙说道:“于大娘您好,我是国棉三厂招待所的吕阳,这位张平同志想要找您谈点事情1
张平也马上上前略微恭敬的微微俯身道:“于奶奶您好,我叫张平,是秦省来的。
我有个服装厂,准备在这边开个服装店卖自己厂里的服装,正准备租个房子给我这边的负责人住,听说您这院子就您一个人住,想着应该有空房,就想来问问,能不能租一个房间1
随即赶紧一指边上的马婕道:“就是她,马婕,我的一个表姐,让她住!房租不是问题,主要就是为了她一个姑娘家住着安生,安全!
我听吕主任说于奶奶在这边没什么人敢招惹,我想着我表姐住这里我也能安心1
“开服装店?”
于老太太脸上表情没有噢丝毫变化,只是一双眸子却是看向了马婕。
“于奶奶好!我叫马婕,家是洛阳的!
您放心,我住在您这里保证不打扰您,也会帮着收拾一下家里。
我从小就在家里干活,很勤快的!
您有事可以随时招呼我,我一定马上帮忙!
希望您能答应让我住这里1
吕阳也帮忙说道:“于大娘,您一个人住,年纪大了,万一半夜有个什么事情要招呼个人,有个姑娘住这里也方便不是1
于老太太目光在众人脸上都扫了一遍,最后看着吕阳,有些不善,但却没说什么。
“她住可以,但不能带其他人来,也不能带男的过来。
我喜安静,不希望被打扰!
进来吧1
说着转身让开了院门。
张平赶忙道谢,跟着进门,马婕和吕阳也是一起。
可就在后面的张贵和关慕云要跟着一起进门的时候,于老太太忽然指着关慕云说道:“你不许进来1
“为……为什么啊?”关慕云都懵了。
“吊着一张死人脸给谁吊丧呢?晦气1
于老太太一句话,硬邦邦的,简直能噎死人!
关慕云的脸难看的要命,心道:“你不也拉着脸么,我就不行了?”
可面对老太太,他却是不敢继续进门了。
他刚刚停步,于老太太再次指着张贵道:“你也不许进来1
“啊?我……我没板着脸啊1
“你太蠢,进来影响风水1
众人:“……”
张平也是面精彩,虽然早知道这个老太太难说话,可没想到一开口就这这么一副场景,简直就是噎死人不偿命啊!
今天少一章,明天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