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野昏睡了很久，久到秦远风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全身上下湿透了，还是静静的垂着头坐在病房里，旁边有护士帮秦念野换下来的衣服，上边血迹斑斑，刺痛了秦远风的眼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得到的不是她的死讯。
她淋了雨，受了伤，昏倒在街道上，被附近的居民发现送来了医院。
那微不可察的呼吸，让秦远风心脏跟着一颤一颤的。
找她的时候，他时隔多年给自己的前妻打了电话，只是两个都不清醒的人，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秦远风没从沈知意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只知道秦念野受了些刺激，沈知意哽咽着没告诉他，可秦远风自己会去查。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急匆匆地打开，秦远风猩红着眼眶，看见了自己的姐姐。
秦秋雨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秦念野，当即便有些想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又顾及这时候秦念野昏睡着，最后只能咬着牙勒令秦远风跟他出去。
颓废的跟着站起来，秦远风六神无主地往前走，秦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病房外，秦秋雨压低了声线，质问道，“你到底还要把你女儿折磨到什么程度！”
“明明有父有母，过的跟那些父母双亡的人有什么区别，我说过很多次，你跟沈知意之间的恨，不该嫁接到她身上，你从来不听劝！”
“她今天这是没什么大事，要是真出事了呢！”
“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马上快要五十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
秦远风静静挨着骂，一言不发。
外边的雨还没停下，风雨交杂着，吹的窗户刷刷作响，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害怕。
秦秋雨接了电话，就往回赶，这种天气没有飞机，只能坐动车，好在距离不远，但还是延迟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赶回来。
衣袖裤脚都有些湿，但比起浑身湿透的秦远风而言还是好上一些。
秦远风默默的站了许久，忽然抬头看向秦秋雨，“姐，跟周家解了婚约，行不行？”
这道婚约，秦家没有人比秦远风更坚持，现在的他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绪，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如果那道婚约是秦念野的心结，那不要了行不行。
秦秋雨默了良久，才缓声开口，“远风，问题不在那道婚约上，说到底跟周家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纯粹是你以前把这道婚约看的太重，让念念一直带着枷锁。”
秦远风痛的有些不太会呼吸，“那要怎样才能拆了。”
“拆不了。”秦秋雨说了实话。
怎么可能拆，那是秦念野从小到大，他这个做父亲的耳提面命般的教导，要跟周玙好好的，不管以后秦念野跟周玙之间的感情多好，站在起始点的那一刻，秦念野是被秦远风施压抵着刀，威逼着站上去的。
她再喜欢周玙，也不能代表她能忘掉那被逼着站上去的不情愿。
秦远风仰头，脸颊滑落了行清泪，“那要怎么办？”
楼道静下来，衣衫上的水滴落到地面上的声音都能被清晰听见，秦秋雨别开眼，到底是不忍心看她这个不可一世骄傲的弟弟变成这副模样，“不知道。”
又静静地站了会，秦时推门出来。
脸上牵强的扯了抹笑，“她想出国。”
秦远风和秦秋雨同时看过去，秦时无奈的笑了笑，“刚刚说的。”
“……”
“好。”
秦远风没多犹豫地应下，随即拖着两条不太受控制的腿要走，被秦时拦下，“不进去看看？”
说实话，秦时也有些震惊，他从来没见过二叔这副模样，这么失魂落魄。他印象中的秦远风脸上一向挂着不容违背的骄傲，但这一刻，秦时只能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个失去主心骨的父亲。
“她不会想见我。”
秦远风看了一眼房门，随即没再停留，用尽了全身力气转身。
秦秋雨叹了口气，跟自己的儿子轻声呢喃了句，“他大概从来没想过，念念会这样。”
秦时抬眸看了看自己此时微微放松的母亲，“谁会想到呢。”
那个什么时候都能装作若无其事，自由自在挂着开怀笑意的小姑娘，心里竟然装了那么多的事。
叹了口气，秦秋雨跟秦时推门进了病房。
瞧见他们进来，秦念野仿佛又回到了以往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笑着跟秦秋雨嘲笑秦时此时被风吹的像个刺猬的发型。
如果换做以往，秦秋雨一定会跟她开两个玩笑，但现在，秦秋雨看她笑得越灿烂，心里就越心疼。
“嗯，是像个刺猬。”
秦秋雨声音有些哽咽，秦念野还是那样笑着，让他们先回去换洗换洗，顺便给她新买个手机。
但这种时候，谁能放心，最后秦时让自己的母亲先回去，自己年轻，淋的那点雨算不得什么，留下来陪她。
待到秦秋雨走了，秦念野的笑淡了些。
秦时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爸同意了。”
“嗯？”秦念野迷茫的抬头，随即想到了自己醒来说的第一句话，默默点了点头。
秦时坐在椅子上，想跟她说点秦远风又怕她不想听，纠结了一番，想起了自己在动车上接的那个语气焦急的电话。
“周玙打电话过来，说联系不上你。”
以往提起周玙，秦念野总是挂着笑的，可偏偏现在提到周玙，她那刻意的笑容却立即消失不见。
“他知道了？”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周玙知道自己现在的狼狈情况，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过轻生的念头。
“没有，我刻意等了一会，才打电话给他，说你电话摔坏了，在家呢。”
秦念野“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念念。”秦时开口，“你想出国的话，跟周玙……是怎么打算的？”
秦念野表现得很平静，让秦时没来由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这样吧。”
别开视线去看窗外的雨，没什么不好的。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要怎样去看周玙，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装出来的亲昵，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再将背后原因血淋淋地撕开，让她实在觉得如果这样跟周玙继续下去，对他太不公平。
说到底，秦家如今这一切的糟心事跟周玙，跟周家没有丁点的关系。
没必要让周玙也跟她一起承受。
“念念。”秦时想告诉她，哪有那么容易，你看周玙那模样，像是会说断就断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周玙那恨不得把秦念野圈在自己周围不然任何人看见的眼神。
但瞧她这一副模样，却也不想提了，两家住的再近，再怎么亲密，到底也是两家人。
“你受伤的事，要告诉他？”
秦念野摇头又点头，随即纠结地皱起了眉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瞧你那样，”秦时继续道，“这件事现在没办法直接跟周家提，现在你这个模样也不合适，你要真想跟周玙断了，以后出国了慢慢来吧。”
秦念野点头，她在国外的时候，他应该在上着最好的大学，念着自己最喜欢的专业，拥有更加灿烂辉煌的人生。
秦时的电话响了，抬头看了眼秦念野，叹了口气，“周玙。”
“我告诉他在回来的路上，估计也是掐着时间，给我打电话找你的。”
秦念野伸出自己没打石膏的左手，让他把电话给她。
拧了拧眉，秦时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机给了过去。
“喂，秦时哥。”周玙的语气有些焦急，等鉴定结果的时候，那么想听见的声音，这时候就出现在自己耳边，但她此时却不知为何，平静无波。
“阿玙，是我。”
对面传来了一声叹息，“手机怎么摔了？”
周玙听到那个不怎么听到的称呼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秦念野是觉得自己闯祸了，在跟他撒娇。
“嗯，不小心掉出去了。”
“行，没事就好，雨太大了，这边离得太远，恐怕要晚两天回去。”
周玙语气放的很轻，秦念野又僵硬地应了声。
对面似乎察觉了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咬了咬自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秦念野看向窗外，冷漠地开口，“阿玙，断了吧。”
刚刚还劝她慢慢来的秦时猛地一惊，直起身子看向她，可秦念野还是那么平静。
“什么？”
周玙似乎没理解什么意思。
秦念野叹了口气，周玙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飘远，感觉抓不住，“我今天发现，我其实不喜欢你。”
“……”
秦时别开眼，原本想着此时的秦念野到底没彻底冷静，他一直觉得跟周玙之间真没比要断，她秦念野要是真不喜欢周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跟在周玙身边。她就是受了些刺激，一时想逃避罢了，所以她才劝她以后再说，慢慢来。
谁成想她竟然真没憋住，这么直截了当。秦时瘫坐到椅子上，双手揉搓了两下自己本就凌乱的发，怎么就搞成了这个局面……
对面静了很久，秦念野也一直没挂，她知道周玙在听，“我很快回去。”
没有应她那句话，仿若没听到一般，但语气之中夹杂着周玙少见的不自然。
“不想见。”
又被攥紧了一分，周玙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她在闹脾气，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有些颤抖，另外一只手死死攥着举着手机那只手的手腕。
秦念野没打算再等他，“老跟你在一起，太没意思了。”
她太熟悉周玙了，得把话说的再绝一些，“你不在的这几天，太自在了。”
别跟着我一起受折磨了周玙，我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是痛的，你该去有自己的辉煌人生。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就这样吧。”
说完，电话被秦念野挂掉。
此时的秦念野面无表情，攥着手机的左手，指尖发着透青的白，她抱起了自己的双腿，想要找点温暖，却因为右胳膊断了，有些不舒服，还是靠回了床上。
顿了半晌才把手机递给秦时，秦时没从秦念野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比刚才更加凝重。
“你这又是何必。”
明明自己也没放下，偏要一步到位，偏要所有的痛一起受了。
秦时不忍地垂下头，他猜远在外地的周玙，只怕也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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