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宇文盛现身于小龙捞饭庄的前一个时辰。
刚刚入夜的幽州城中,一名面貌伟岸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朱雀坊,他身穿白色蜀锦圆领袍,玉带云靴,腰间一颗金镶玉佩,显得贵不可言。
他的身旁,一名面白无须的老者垂首紧随,可以看得出他的步幅很小,很碎,但行动起来却异常的稳健,几乎没有正常人行走时的波浪形运动轨迹。
而他俩身后,则若隐若现有着几组人远远地缀着,一路跟随,不过他们的行走路线很隐秘,一般人基本不会把他们和前面那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老爷,您今天为何非要进城,昨日那喜鹊街才走了水,老奴手下汇报说,可不像是自然起火,想来,这几日幽州成怕是不太平啊,”那白面老者的声音比较尖锐,说话的时候也保持着绝对恭敬的姿态。
“我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心血来潮吧,总是觉得今天想要出来散散心,随着感觉走吧,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朱雀坊,”贵不可言的中年男子得的声音很有磁性,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够听得出他说话的方式有一股威严感,这是常居上位者的标志。
白面老者这时候抬起头看了看朱雀坊的繁华景象,然后说道:“朱雀坊还是跟往常一样繁华,夜市中灯火明暗不定,不如让老奴的孩儿们先走动一下。”
“你还是这么小心,行,你安排吧,”中年男子点点头,心不在焉的一边走一边想着什么。
白面老者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只是平常的回头,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坊大街上基本可以被忽视,但几乎是在他转头的同时,街道上的很多人都感觉到了自己背后吹起了一阵凉风。
中年男子看到了街道两边酒肆勾栏纷纷挂起了形态各异的灯笼,幽州人平凡而丰富的夜生活也正式开始了,迎面走来了一对打扮精致的姊妹花,看起来是在街边铺子中国挑选首饰,实则是来展示她们自己头上更为名贵更为晃眼的首饰,引得身边的行人侧目,这几乎是幽州女人的统一爱好。
如果是往常,中年男子或许还是饶有兴致的驻足欣赏一番这些幽州美女们的博弈,但今天,他去没有心情。
直到一阵凉风吹起,吹得中年男子感觉到一阵微冷,醒来时只听到银铃般的笑声,他突然转头看向身旁,却看到一家名叫“胡记茶庄旗舰店”的茶馆灯下看到了一位妙龄美妇正挑着灯笼恣意欢笑。
“善1中年男子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心血来潮了。
“老爷,您?”白面老者有些疑惑的看着中年男子。
“你可还记得,昨日我订阅的三江诗集么?”中年男子淡淡说道。
白面老者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低头说道:“老奴记得,三江诗集是四年前开始出现的,每月印发一本,前几期的三江诗集的确颇有水准,一时间三国内外洛阳纸贵,尤其是一位笔名唤作‘巨人肩上’的大才,颇受老爷推崇。”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三江诗集也就红火了半年光景,巨人肩上的诗就没有再出现过,从那时起三江诗集就沦为了三等书刊,其收录之诗词无不是陈词滥调、无病呻吟,简直味同嚼蜡,”中年人面露一丝惋惜。
“老奴记得,老爷还为此发过脾气,说要一把火烧了三江诗集的印书局,”白面老者罕见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这老家伙,记性倒是好,”中年男子指了指白面老者,也笑道,“你猜怎么着,昨日夫人在翻检洪州例贡的时候,经翻出了一本三江诗集四周年典藏版,随意翻看了一番,竟然发现,这典藏版中,竟然有一首长短句,名曰青玉案.元夕1
“洪州刺史刘文昭是您幼时的伴读,对您例贡,一向是最上心的,知道您志趣高雅,”白面老者不着痕迹的拍了中年男子和那洪州刺史的双重马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中年男子看着来往行人,淡淡吟诵起某位巨人肩上的无耻之辈剽窃而来的旷世奇作,”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中年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此情此景此诗词中了:“只是不知道这首青玉案.元夕是巨人肩上何时创作,何地创作......唉,有此大才,竟然不能得一见,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白面老者笑着点头,他不是很懂诗词,但他为自家老爷心情美丽而心情美丽。
“之前的心血来潮,让我今夜来到这朱雀坊,绝对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巨人之上先生诗中所描绘的情景,”中年男子直到现在还在不断回味着刚刚的沉浸式体验。
就在这时,中年男子连同白面老者同时听到了一阵打斗声,而且是规模不小的打斗声,一时间,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前去围观。
中年男子皱眉望去,只见到一家装修奇特却令人舒适的酒楼,名曰“小龙捞火锅饭庄”,打斗声就是从中传来。
“前面是怎么回事?”中年男子明显有些不高兴,自己一时激昂的诗情画意竟然被打斗声给打断了,这让他十分不爽。
白面老者抬起手,做了个抖手指头的动作,一名黑衣人从灯火明灭处出现,躬身抱拳:“回老爷的话,前方饭庄内有两方人打斗了起来,一方是饭庄主人和前来贺礼的商人,一方是武家嫡子武承瀚为首的世家大族势力,后者向前者施压,让前者离开幽州地界,不得在幽州地界经商,前者不允,便引发了争斗。”
“好一个武家,好一个四大家族!还真的以为幽州是他们家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平时也对世家大族没什么好印象,而且看样子还听愤青的,他大手一挥道,“随我去看看1
“老爷,前方危险,不去为妙,”白面老者赶忙劝阻。
“无妨,我相信你们会保我无恙,”说完,中年男子便加入了看热闹的行人行列,在小龙捞火锅饭庄门口看起了热闹。
一直到天下盟宇文盛亲自下场的时候,这名中年人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限。
天下盟还真的是贪得无厌,无孔不入!幽州近年刚刚恢复了几分元气,他们的魔爪又要伸过来了么?这简直是不给我堂堂大周皇朝赵王爷面子!
最终,他看到宇文盛宣判了红霜女的罪名,又指挥着幽州刺史衙役封锁了饭庄大堂,他越发不忿宇文盛的高傲嘴脸,也越发对幽州官场已经被天下盟渗透的现实情况而怒火中烧。
“王顺!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弄明白那宇文小儿说的是不是真的?”中年男子,准确是应该是微服出巡的赵王殿下,当今大周皇帝的三弟,当年先皇最青睐的儿子,他压低了声音询问白面老者,语气充满了怒意。
白面老者王顺的脸色明灭不定,眉头紧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老爷,这事情有蹊跷,字第不宜久留,我怀疑有人故意引导您来此。”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有人故意引导我来这里?”
“老爷,此事容老奴回府后跟你您详述,”王顺仍是不肯回答。
“就在此地说1赵王罕见的朝王顺发了脾气。
王顺把头垂的更低了,只好言简意赅的作答:“回老爷的话,今日清晨时分,在老爷的静园别院中,出现了五个外族人的尸首,具手下查明,其中三人乃是西域武林的成名杀手,两人是来自倭国岚月寺的刺客1
“什么?”赵王瞪大眼睛看着王顺,有点明白王顺刚刚说的有人引导是什么意思了,他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问道,“你是说,那五具尸首就是宇文小儿口中所说的,红霜女杀害的外国使臣?”
王顺稍作思考,回答道:“老奴可以负责人的说,那五人基本可以确定是红霜女击杀,但他们的身份绝不是什么外国使臣,老奴和这些异族武者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使臣还是刺客,老奴还是分得清的。”
赵王把目光投向了小龙捞饭庄大堂中的秦少羽,心中有了一丝明悟......难道今日老到这里,竟是这个少年的谋划?
“哈哈哈哈,”赵王突然笑了,刚刚的随时会爆发的怒意一扫而空,看向秦少羽的目光流露出了欣赏和赞许,唯独没有得知被人算计之后的懊恼,“这个小家伙有些意思,既然来都来了,我就送佛送到西好了,王顺,传我令旨1
王顺低垂这脑袋听着赵王的吩咐,目光中多了几分诧异和几分忧虑。
随后,便有了王顺高亢尖锐的声音打破了秦少羽和宇文盛双方僵持局面的情景。
“赵王令到~红霜女侠为国除害,巾帼不让须眉,取外贼首级敬献于王府,彰我大周之国威,显我百姓之豪烈,特此嘉奖0王顺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高阶内官袍子,直接走过宇文盛,看都没看他一眼,念旨完毕,他笑着脸对着季鸾儿说道,”红霜女侠,接令吧~”
季鸾儿诧异的转过头看了秦少羽一眼:“你是怎么把赵王府引下场的?”
“回头告诉你,”只见秦少羽正满脸的鼓励的神色,轻轻说道:“去吧,无妨。”
“好,”季鸾儿将武承瀚丢在了秦少羽脚下,便迈着高傲的步伐朝王顺走了过去。
宇文盛的心情顿时从云端落到了谷底,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平日里闲散不问世事的赵王爷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秦少羽发声!
同时,他更感觉到了秦少羽此人的谋略之深,深不可测!他是竟然会选择把那五个外族刺客的脑袋献给赵王?他又怎么知道赵王会因此替他站台,而不是因为受到冒犯而勃然大怒呢?
眼看着季鸾儿走到了王顺面前,宇文盛大喝一声:“慢着1
王顺停下了手上传递的动作,看向宇文盛,笑道:“怎么,宇文少爷是对赵王的令旨不满意么?”
宇文盛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恼怒,挤出了一抹笑容:“小子自然是遵从赵王令旨自,但国有国法,红霜女杀害的的确是五位外国使臣,刺史府中有其身份证明,即使那五人作奸犯科,也应该由朝廷出面缉拿,过审后再判刑,不应该由红霜女越俎代庖,直接残杀。”
王顺听罢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宇文盛,然后淡淡说道:“宇文少爷,你现在公然质疑赵王所嘉奖的英雄,岂不是在打他老人家的脸,按照大周律法,当众冒犯亲王者,可由百骑司直接捉拿问罪,咱家正式区区百骑司中人,咱家现在出手将你捉拿进王府,也不算是越俎代庖把。”
两名豹子头面具男听言立刻上前护住了宇文盛,似乎只要王顺一动手,他们二人就要拼命。
在王顺说完整句话之后,宇文盛就感觉到了被恶鬼猛兽死死盯住了一般,整个人冷汗直流,他自小身份尊贵,后又加入了天下盟,这让他很久都没有感觉到被威胁的滋味了,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跟皇族比起来,实力根本不值一提。
“那看来,定是刺史府弄错了,小子这就回去,重新查证,还红霜女侠一个清白1宇文盛这句话几乎是摇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王顺这才点头说道:“宇文少爷果然懂得明辨是非,老奴还有事要忙,失陪。”
宇文盛躬身一礼,然后转身离去,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秦少羽一眼,却看到秦少羽正靠着栏杆好整以暇的笑着,最可气的是他竟然举起手朝宇文盛挥了挥手。
“哼1宇文盛深吸一口气,径直离开,带走了所有人,包括武家的家叮
而这边的王顺终于透过红纱斗笠看清了季鸾儿的面貌,当场就瞪圆了眼睛,越走近季鸾儿,脸上的惊讶之色就越多。
季鸾儿从王顺手中接过令旨,脸上露出了灿烂一笑,旋即抱拳颔首:“红霜谢过赵王。”
王顺生生立刻低下了头,把想要破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也避过了秦少羽的视线,憋的他白色的老脸竟然泛起了一片黑线......竟然是这位姑奶奶!你特么是闹哪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