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岷山中,一众人在半山腰的位置下了车,再往上只能步行,幸而因来的人多,官府在山上修了步道,走起来并不费力。
赵蕊姬与刘玉环簇拥着姑母打了头阵,丢下张慕珏一人在后头跟着,张云中为护众女周全,缀在后头断后。赵蕊姬有心让姑母与姑丈多相处,便放慢了脚步,待张慕珏越过后,又拉着刘玉环快走几步,将姑母落了下来。张云中见妻子落单,当即长跨几步追上,乐呵呵地同妻子搭话。
后头不时有话声传来,赵欢慈不想在外人面前落丈夫的面子,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听得身后姑丈开心的笑声和姑母隐隐约约有些压抑笑腔的温柔声线,赵蕊姬心情大好,挽住刘玉环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拐了弯,前头人声鼎沸,潮湿的水汽飘来,清凉解暑。待走了几步路,一道倾泻几米高的瀑布出现在众人面前,水帘跌入深潭,又咆哮着沿四周散开,随裂缝游走。深潭周遭或站或坐,围了不少人,这些人大多衣着光鲜,身材丰腴,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穷苦人家此刻哪有闲情来游山玩水。
见得张慕珏这一行人出现,人群中起先有口哨声和赞叹声出现,待得赵蕊姬同刘玉环现身,口哨同赞叹声皆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嘲讽的议论声。赵蕊姬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因着这幅干瘪的身材,前世今生,她没少遇上旁人异样的眼光。也正因如此,上一世李昌悦装平常心待她时,她才会沦陷在他的甜言蜜语中,继而步入深渊。
刘玉环却是第一回见旁人这般待她,虽隐约猜到是因阿蕊的缘由,但她仍旧心生不快。干瘦如柴怎么了,没肉没曲线又如何,阿蕊又没曾浪费他们家的粮食。要她说,阿蕊生得可比那圆脸圆脑袋的张慕珏顺眼多了,大眼如葡萄般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滴溜溜看人时,嘴角还有梨涡隐现,瞧着别提多灵俏了。至于张慕珏,空有一张喜庆乖巧的脸,脑子却是个绣花枕头,偏生心术不正,还虚荣作伪,实在叫人生厌。
有议论声传来,张慕珏回头看着她俩,嘴角是掩饰不住的讥笑和嘲讽,却又装作柔弱不堪的模样,仿佛被欺负和议论的是她。
刘玉环气急,却又找不到话来怼她,只得拿眼去瞪议论之人。赵蕊姬手腕下移,轻拍刘玉环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急躁。
张云中夫妇追了上来,见此情形,抬脚吩咐三人继续前行。赵欢慈撇了丈夫,挤到侄女一侧,牵住赵蕊姬的手,轻声安慰道,“阿蕊,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自己舒心最重要。”
赵蕊姬仰头,笑得真诚,“姑母,阿蕊不会理会,您也一样。”说罢,还回头看了眼姑丈张云中。
侄女的意有所指,引得赵欢慈一阵羞耻,她何尝不想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奈何自己处境尴尬,夫君又不能常在身边护住自己,听得多了便会入心。
“姑母,您一定会有孩子的,只是眼下机缘未到。”赵蕊姬看着姑母垂眸黯然神伤,开口劝慰道。
姑母与姑丈成婚七八载,肚子始终不见动静,不止张府众人明嘲暗讽,连下人们也议论纷纷,忆起昨日赵雍派人送来的信笺,赵蕊姬眼中黑色更盛。
这回,她定要想方设法带回姑母,与祖母一道调养姑母的身子,并护住姑母平安诞下子嗣。
瞧着前头走地歪歪扭扭的张慕珏,赵蕊姬给刘玉环使了个眼色。要想成功带回姑母,张大夫人和张慕珏这两个常给姑母使绊子的人便必须先解决了。赵蕊姬倒也没想要她们的命,只想在自己与张老夫人周旋时,这俩人能安静不出来作妖即可。
行走约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来到一处凉亭,刘玉环提议歇息一会儿。早已走得脚痛腰酸的张慕珏立即点头附和,她平日里走过最远的路便是从自己院子到祖母的院子,何时走过这么久且坑洼不平的路,也不知刘玉环与赵蕊姬存了什么心思,大日头的天要自找罪受。
待张云中才出口休息二字,张慕珏迫不及待地奔向亭中石凳,未等丫鬟搽拭便坐了下去。也委实算张慕珏运气不好,挑了张有水渍的凳子,才坐定,她的脸色就变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张云中见侄女神色不对,俯身询问她可是身体不适,张慕珏绞着手帕,扭扭捏捏将缘由说了出来。刘玉环听得她坐在水渍上,当即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倒是张云中见侄女脸色已变成青紫,便瞪了刘玉环一眼,放缓了声线问张慕珏,“阿珏可要返程回庄子换衣裳?”
“二舅,用不着这么麻烦,这处人少,又开阔风大,让表姐后背朝外,吹个几息便干了。这山上有趣的地儿还没到呢,表姐这就返回未免有些可惜,先前走的路可就白费了。”刘玉环丝毫不惧二舅的瞪眼,笑嘻嘻提建议。
看着小道不时走过的三五人,赵蕊姬憋笑,刘玉环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张慕珏看着亭外树叶被吹的飒飒作响,又听得说山上还有有趣的地儿,当下点头赞同刘玉环的提议,憋回了眼中泪珠,朝张云中摇头,“二叔,只是浸湿了一小片,且微透,我按照表妹的法子站几瞬,应当无碍。”
张云中还欲再劝,见她坚持,只得作罢,随她自己行事了。
刘玉环见她当真信了自己的话,扭头悄悄给赵蕊姬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开口指挥道,“阿珏表妹,这路上还是有些行人走过,不如你同婢女出了亭子去外头平地上站片刻,那处风大,应该很快可以干透的。”
张慕珏侧头半信半疑地看向刘玉环指的方向,是一处只两三人站立的空地,连着山崖,周边的树都被吹的乱抽,说的像是实话。但那地方实在窄小,张慕珏心生胆怯,踌躇着不敢起身。
刘玉环早就料到她定然不敢去,便指了另一处地方,虽风小了些,却宽敞,且隐蔽,自小路穿过的行人是看不见那处地方的。这回张慕珏没有拒绝,把着丫鬟的手踱了出去,面向众人吹风。
刘玉环扑向赵蕊姬,附耳悄悄说,“那地上旁边的林子里有蛇,我方才瞧见了,一旦小路上来人,惊起林中的蛇,定会爬出来吓她一跳,你且看着罢。”
赵蕊姬这才明白刘玉环方才那一眼的含义,只是她担忧,张慕珏会因此被吓住,摔落山崖。她本想是借这次爬山使计让张慕珏崴个脚落个水之类,并不想闹出太大阵仗来。
“阿蕊放心,那空地大,又有丫鬟在旁,摔不着她的。”刘玉环看出赵蕊姬的担忧,抱着她手保证道。
瞧着那可供四五人站立的地方,赵蕊姬信了她的话,拉着她扭头同姑母闲话。这时候,越是若无其事,才越不会叫人生疑。
众人正笑谈间,步道上来了一群人,有小孩不知从何处寻了棍子,正好奇地沿路敲打。赵蕊姬哑然,这一切也太凑巧了些。
果真,下一瞬,一道尖利的喊叫声响起,随后此伏彼起的惊诧声,却是来自于步道上的孩童。赵蕊姬与刘玉环相视浅笑,一同回头看向张慕珏。此刻的张慕珏正瘫在地上,与一旁的丫鬟抱在一起,抖如筛子。张云中则在侄女尖叫声响起的那一瞬便奔了过去,正关切地伸手去扶侄女。
“阿珏,无事了,那蛇已被二叔赶跑了,快起来吧!”
“二、二叔,您怎没捉住它杀了,万一、万一它再出来咬人怎么办。它方才都蹿到我鞋面上了,我、我的腿都碰到了它的牙、牙齿。”张慕珏哆哆嗦嗦,带着哭腔求张云中将蛇斩杀。
“它已经走了,没事了。阿珏,它没咬伤你,你可以试着站起。若还是担忧,二叔派人送你回庄子歇着。这山中蛇虫多,只怕不止这一处。”面对侄女的胡搅蛮缠,张云中无奈解释,又伸出手去扶她。
“我不要,我没事”张慕珏见步道上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倔劲上来,不愿被人看扁的她决定继续往上走。
“嘶”张慕珏被丫鬟扶起,脚踝处传来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呼出声。
张云中见状蹲低身子查看,略有红肿的白皙脚踝,显然是扭了脚,且红肿还有加重的趋势。轻轻揉捏,张云中果断吩咐仆人送侄女下山回城。
“阿珏,你这脚伤得不清,庄子上也无好郎中,二叔这就派人送你回府,免得耽搁了伤情。”
这下张慕珏是想拒绝也无法,脚伤成这样,自然是不可能再往上走。只是,自己这样没办法下山呀!张慕珏忽然怨起二叔母来,为何上山不带婆子出门,难不成女眷受伤了还得委屈被男仆背下山。自己这身子何等娇贵,怎能被粗声粗气的男仆沾染半分。
攥紧了丫鬟的手臂,张慕珏嚷着让二叔背她下山,否则就派人去庄子上搬来藤架抬自己下山。
张云中看向妻子,侄女受伤,护送下山,他责无旁贷,但妻子明显还未尽兴,若撇下妻子三人自行上山,再出事他良心难安。
赵欢慈连声点头应了,让张云中速送侄女下山救治,润白的脸此刻褪了血丝,更显得苍白,仿佛受伤的是她。相比张慕珏受伤,她更担忧大嫂以此作伐子,在婆母面前编排,届时又惹得一顿磋磨。
姑母的忧心没有逃过赵蕊姬的眼,略一思索便想通的她,起身走了几步,附在姑丈耳边低语几句。
张云中原本还有些埋怨妻子关心侄女忽略他的忧心,此刻听得赵蕊姬一顿解释,瞬间明白过来。转了身子厉声吩咐仆从们好生照护妻子和侄女,又上前牵住妻子的手低声一句,“阿欢,你当心些,此趟我会送阿珏回府,并亲自同母亲解释缘由,定不叫母亲责难你。待一切妥当后,我会赶在天黑前归来,你千万保护好自己,不可受伤。”
说完,似是不愿看赵欢慈不咸不淡地回他,张云中当即转了声,蹲在侄女身前,欲背她下山。
张慕珏理所应当地趴了上去,叔侄俩在三女目光中渐渐消失在下山的步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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