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园内,赵蕊姬扯着赵雍在院里花架下坐定,早早得了吩咐的青杏亲去外头酒楼定了一桌,此刻还在回府的路上。
吩咐红袖去父亲房里讨几壶好酒来,赵雍拦住了她,道他房里有几坛别人送的好酒,不妨拿出来庆贺。赵蕊姬柳眉轻挑,目光深邃地瞅了眼赵雍,随后嘱红袖去蔷薇园取酒。
“阿雍可觉着赵府如何?”赵蕊姬搭在石桌上,手撑头颅看赵雍。这一年多,她从父亲、苏清辞那拐弯抹角了解了不少朝中局势,各大王府、诸侯世家中,年龄与阿雍相仿的不过七八人,但位居世子位的,只南临城临昌王府世子林霄和西北武邑王世子秦楚轩两位。阿雍身量不似北人高大威猛,且口音颇有南边委转绕梁之意,故而十之是临昌王府世子无疑。
赵蕊姬虽猜测到阿雍的身份,但他不愿说,她也就不勉强,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着同阿雍聊聊他对赵府的看法,自己毕竟是局中人,日后行事起来难免有失偏颇。
赵雍看着星眼熠熠盯着自己的赵蕊姬,心跳有片刻漏神。借开扇的瞬间,赵雍悄悄移开眼神,看着远处天空晦暗不明的月色,悠然道,“阿蕊问这话,可是害怕我对赵府有企图?”
这人,聊个天而已,非得这么扫兴么?
撇嘴、扭头,喝茶望天,赵蕊姬一气呵成,鼻翼里还隐隐哼出一声,似是对赵雍方才那句话的回应。
赵雍回头莞尔,不过是开个玩笑,她就炸呼呼的,日后可怎么同赵府那些虎豹财狼般的旁支争斗。他虽来赵府不过一年之久,也未曾与赵府旁支有过照面,但从暗卫收集来的消息看,当年赵老夫人携二子对抗赵家宗族,那可是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戏,若不是最后淮阳郡主撑了一把,只怕赵府如今当家作主的就是京城里的那位侍郎了。这也是他今日下午在助她审讯丫鬟时特意点了句,让她提防赵家四爷。
“同你开玩笑罢了,区区赵府,还够不着本公子来企图。赵府虽是河西大族,但自你曾祖父一辈起就已在走下坡路,到如今,若不是忌惮京城赵侍郎和老夫人与淮阳郡主的关系,只怕赵府早已被河西其他家族拆骨入腹了。故而看着荣光依旧,实则岌岌可危。”赵雍如实说了自己的判断,赵府表面看着平静,实则抵不住外院暗潮涌动,赵蕊姬若真有心重振赵府,此路只怕艰难重重。
虽只赵府是绣花枕头,但被赵雍当面点破,赵蕊姬依旧有些挂不住脸。上一世,她在李昌悦书房听得他同旁人论起赵府,才知赵府在二叔手中败掉了三分之二的家产,就连当初扶持二叔上位的四叔也是步步紧逼,想要重返赵府掌家。二叔走投无路,妄想联合李府,在四叔的产业上做手脚,以期绊倒四叔。原本事情进展顺利,奈何李昌悦起了异心,一面同赵蕊芯卿卿我我稳住二叔,一面暗中与四叔勾连,想以赵家祖宅投石问路,博得赵侍郎欢心。
那时,她想不明白二叔为何不找妹夫苏清辞和苏府,而要找隔了一层的李昌悦,如今回想,定是当年苏清辞瞧不上赵蕊芯做派,不愿同流合污,苏府本就与苏清辞不睦,定然不会为了个不受宠的儿子媳妇涉险。
如今,她既然重生了,那便不会再让上世之事再发生,所以,拿到掌家之权是她第一步要做之事。眼下祖母已许了她随张妈妈和母亲学习掌家,她只需用心研习,待时机成熟之际,再拿下赵府管事之权,断了二叔的念想。
回头,赵蕊姬欲再问赵雍化解之法,眼角瞥见一道淡如水的牙白衣袍,立即噤了声。抬眸,苏清辞摇着画扇踏步而入,脸上是瞧不清思绪的平静模样。
“小姐,奴婢方才去蔷薇园西厢房取酒,遇见苏公子,公子得知赵雍公子与小姐在兰溪园喝酒,便跟了过来看看。”红袖自苏清辞身后拐出,快走了几步,蹲在院里朝赵蕊姬禀报。
红袖悄悄觑了眼若无其事的苏公子,心中暗诽,她明明已是放轻了脚步声,没想到取完酒刚走至院内,被开窗的苏公子看了个正着。想着苏公子是个清冷之人,日常也是滴酒不沾,红袖便没防备,见他问及,便如实相告了来意。哪知人家就等着她的话,顺势就提出也要来讨一杯酒喝,她是奴婢,自然拦不住也不能拦,领着他往兰溪园来。
“无事,你去看看青杏到哪了,催催酒席,顺带再去烫壶好茶来,否则光有酒没得菜,干喝实在没意思。”赵蕊姬摆手,她今日开心,多个人陪喝也能多一人聊天,她只担心苏清辞不能喝酒尽不了兴。
“不必烫茶了,我带了两壶好酒,正好与赵兄对饮。”苏清辞伸出搭在身后的手,两个黑不溜秋的壶状物在夜色下晃悠。赵蕊姬吩咐丫鬟烫茶,他心知肚明那茶是给自己的。
他不是滴酒不沾么?且祖母也嘱咐了,头疾切忌饮酒,怎他房里还有酒。赵蕊姬狐疑地看他,嘴上止不住埋怨起来,“祖母吩咐了,你还在病中,不能饮酒。”
“偶尔小酌一杯,不妨事的,我的身子我知道。”苏清辞自顾自地在赵蕊姬一侧坐下,将将好将她夹在中间,缓调娓娓说来,听着有一股蛊惑人心之感。
赵蕊姬瞪了他一眼,伸手将桌上的酒壶挪至阿雍这一侧,声音染了丝薄怒,“不行,祖母同我好不容易将你的身子治疗至今,怎能因为一时贪欢而坏了多日心血。今晚,你要么老实坐着喝茶,要么现在打道回蔷薇园。”
赵蕊姬忆起这两年多自己殚精竭虑地随祖母为他的头疾奔波,还拼上闺誉伺候他药浴,若因为今晚的放纵而毁于一旦,她会委屈至极。
红袖一时不知该听谁的,抬头觑见小姐眼中似有泪光闪现,当即心疼起来,俯身回了句奴婢去沏茶,起身匆匆而去。
苏清辞见她当真生气了,只得出声依了她,并发誓自己在治愈前绝对滴酒不沾,这才换回赵蕊姬的笑颜。
等到青杏与红袖返回将酒席摆上桌之际,赵蕊姬与赵雍早已碰起了杯,而苏清辞则端坐在一旁,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地看着俩人你敬我陪,气氛略显尴尬。
赵蕊姬忙着喝酒开心,丝毫未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气息渐渐冷淡,待得酒席上桌,她只大手一挥招呼苏清辞吃菜,随即又抬了酒杯与赵雍对饮。
赵雍今夜心情也颇好,苏清辞不能喝,阿蕊便一个劲给自己倒酒,幸得他酒量好,一壶下肚不见丝毫异样。倒是阿蕊,三两杯下去,话便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救他之景,还言之凿凿是因为猜测他身份不凡,才救下的他。
赵雍弯眼曲唇,他早便料到是此缘由。当日他在与杀手对峙时,隐约听见有勒马嘶吼声传来,本以为会有人出手相助,直至他身边人都倒下,旷野中依旧无人出现,那时他便知,对方是在掂量他值不值得出手。只可惜,那时的他实力太弱,撑不过杀手的凶猛击杀,若不是最后拼着一口气唤了声,或许他早已骨枯郊野,成风中往事了罢。
喋喋不休的赵蕊姬还不知自己泄了心事,提壶欲倒酒,被苏清辞一把钳住手臂,将酒壶抢了过去,冷声制止她,“还喝,再喝你这老底就全揭了。不能喝酒别逞强,到时半夜吐一身还得折腾他人。”
赵蕊姬正在兴头上,被他一把抢了酒壶,当即扭头瞪他,却因酒劲挣不开眼,只得眯着眼睛舌头打结地抱怨起来,“关你何事,我在自己院子里喝酒,吐了,吐了也有红袖她们伺候,又不用你端水插身,你管我。拿来,不拿我明日去砸了你的蔷薇园。当真以为你住了祖母最宝贝的院子就了不起,我偏要喝,偏要砸,你能奈我何?”
说着,赵蕊姬还凑了过去,将脸杵在苏清辞跟前,俩人距离不过半指近,口中随说话吐出的酒气喷在苏清辞脸上,如羽毛扫过面颊,酥痒难耐。
此景落在赵雍及周边服侍的丫鬟们眼里,却是异常的暧昧和难以言说的暖情。赵蕊姬因酒而晕红了脸颊,一副醉醺醺又撑不住东倒西歪的娇羞模样,而被酒气熏染到的苏清辞也是面红耳赤,又因靠得近,连气息都搅合在一起,与月色同升起的是氤氲之色。
架下的气氛有几息停顿,幸而苏清辞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将赵蕊姬推开了,顺道还收了她的酒杯,回头唤红袖换上茶杯。
赵蕊姬被他这一推坐立不稳,当即往后倒去,赵雍眼疾手快,探过身子接住了她。谁知赵蕊姬并不领情,伸手推开赵雍,双手扶住石桌,扬高了声音让苏清辞将酒壶还给她。
赵雍瞧着落空的双手,心中有一瞬的失落,转瞬恢复如常,执了酒杯看俩人争执。
红袖欲上前给小姐倒茶,被赵蕊姬偏头瞪了一眼,虽说这一眼实则如嗔没差别,但红袖依旧不敢再动。
将酒壶递给青杏,苏清辞接过红袖手中的茶壶,不由分说地给赵蕊姬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赵蕊姬见说不动他,冷哼一声,扭头便抢了赵雍手中的酒杯,在众人来不及阻止的惊诧目光中一饮而下,而后挑衅般地瞪着苏清辞,大有你不让我喝我偏要喝之意。
赵雍愕然看着赵蕊姬喝下他的酒,半握的手还顿在空中,脸上也渐渐浮起异样红晕。她方才碰过的杯沿,正是自己碰过的地方,那酒,自己也已饮了半盏,这应当算是共饮一杯酒了吧。赵雍忽然觉着喉咙微干,耳根处也渐渐染上一丝燥热。随手抄过一旁已冷掉的茶杯,赵雍急切地一灌而下,却发觉耳后的燥热并未褪下,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慌忙之下,他只得夺过桌上的画扇,使劲给自己扇风。
对面的苏清辞也未曾好到哪去,见她竟然抢旁人喝过的酒喝下,苏清辞气从丹田处直上,却被她那似瞪实嗔的迷醉模样给压在了胸口处。张嘴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苏清辞无可奈何地唤过青杏和红袖,嘱她们将赵蕊姬扶回房间,却被赵蕊姬伸手挡开了。
“我没醉,我还要同阿雍不醉不归呢!你个冰块若是不能喝,还是早早回房歇息好,不要在这打扰我们雅兴。”赵蕊姬手脚挥舞着,不肯让俩丫鬟近身。
红袖和青杏看着小姐娇憨撒泼的模样,双双额角突突,她们也没想到,小姐第一回喝酒,酒品会如此差,同苏公子起争执也就算了,还抢赵公子的酒喝,这若是叫二小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编排小姐呢。但是小姐不让她们近身,难道就由得小姐在院子里疯狂,红袖与青杏对视一眼,苦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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