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周明芹几乎从榻上跳起来,再也没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兴奋又忐忑地追问“在哪里出的事,是谁下的手?人搬回来没有?”
小厮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凶兽,嘴巴张合半响才挤出话“是……长善公主。就在公主府外。”
怎么会?
周明芹面色变得极为恐怖,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克制自己将人拉出去打死的,咬牙再问“都有谁看见了,郎君身边其他的随从呢?是郎君自己去的公主府吗?”
事到如今小厮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是……是郎君自己要去的。公主杀…不,血,到处都是血。当时街上还有十数人在行走,车马也有,再具体的奴就记不住了。除了奴以外的其他人都被公主府的护卫扣留了,是长善公主身边的女官放我回来给夫人报信,说郎君状似疯病,殿下大人大量不会牵累无辜。”
既然是李文东送上门去的人头,公主府又控制了现场,罪名应该还是得李文东背着。虽然周明芹很不愿意看见姬羲元为自己脏了手,但是事已至此,就得将罪名证死了。
至于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嗯……当时李家是骗婚吧,能不能在里面做文章早一步解除关系。
好像不太行,说实话一想到主动权掌握在姬羲元手里,周明芹现在就很难升起害怕的情绪。
“嗯,”周明芹算是放下一半的心,估摸着李文东四体不勤也伤不了殿下,叫人给小厮端杯水来,“你也辛苦了,喝杯水休息休息。等李侍郎回来了你再和他细说吧。好了你下去吧。”把人打发走了。
旁听的侍女上前连忙道“娘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陪嫁的嬷嬷也凑上来“娘子现在可不要犯傻。郎君现在犯下了抄家灭族的罪啊,死人死了,活人还要活。公主殿下与娘子关系要好,只要趁现在离了李府,之后还是好日子。”
瞧瞧、瞧瞧。
李文东发疯的时候是夫为妻纲,她不能反抗。
他现在死了,他死了。
死于姬羲元之手,君为臣纲,多妙啊。
周明芹最后看了看这个住了两年多的院子,“噗”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哈哈哈,你们说得对,我们是该走了。”
周明芹将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婆子都召齐,带着金银细软与两箱衣物搬到了京郊一处陪嫁的院子。
周明芹的继母就是姨母,对她确实一片真心,但凡是母亲留下的值钱东西全都随着周明芹出嫁了,周平伯收钱卖女儿的时候痛快,出嫁妆的时候跟死了一样,这院子还是姨母额外添补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坏运气都耗完了,从今往后都是好日子。
周明芹的好心情没能分给大理寺一星半点儿。
姬羲元难得出门逛街结果遇见狂徒出言不逊,狂徒甚至挥舞马鞭要对金尊玉贵的殿下下手。这已经不是以下犯上的范围了,此案到了陛下手里不叫李家抄家已经是宽仁。
死了一个纨绔子弟而已,实在是掀不起风浪,甚至不如前段时间长善公主四处逮人打架来得麻烦。
但,长善公主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
李文东的尸体是和马一起用木板抬入大理寺的。
准确的说,李文东不是被杀死的。他被人用长剑捅穿大腿,剑将他的腿钉在马腹上。马受痛挣扎摔倒时李文东扭断了脖子。
见人死了,四下慌张,当然没有人救马。
难得一匹上等马,血流而死。
这让不少大理寺的贫穷微末小官心痛至极。
要知道他们多少人拉车用驴、用牛,甚至还用走的。
长剑最后是仵作抽出来的,小心翼翼洗净后剑柄上方还刻有“善君”二字。
时人都说君子佩剑,但君子剑一般是不开刃的。
姬羲元的剑寒光凌凌,触之有声,确实是凶器。
李文东已死,死前出言不逊是有目众睹的。朝堂公务繁忙,大理寺实在没有兴致为他一个于国于家无用之人费尽心思求什么解释,只当是生前发疯。
姬羲元已经声明不再计较李文东的身后事,也不再追究罪名。
长剑洗洗干净又给公主府送了回去,死因是堕马,与清白干净又宽容大度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毕竟这个男人生前发疯次数太多了,众人都不以为意。
李侍郎本来焦头烂额地应对御史台的诘问,现在也不必面对了。李家太夫人在见到幼孙死相的时候当场吓死了,女帝容情,赐李侍郎告老荣归,过了孝期也不必再回来了。
李家,就这么倒了。
名伶在风波中施施然回到平康坊,不受半分影响。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姬羲元原先一直都没有真正地参与到政事当中去,直到这次,仿佛才有所明悟。
她浑身上下的愤怒都被血液洗清了,再没有良心的人血也是热的、红的。
姬羲元第一次见血,不是受伤时的血液,而是在锋利刀锋之下迸溅出的璀璨血红。
有些怒与火,佛是不能平息的,血才可以。
她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没有直接杀人,但也沾到了血腥气。为了给国子监诸位同学几天缓和的时间,姬羲元陪着老太后在道观住了两天。
说起来好笑,上头摆着三清像,隔壁居然又放了佛陀。
恶趣味使然,姬羲元又翻了翻,在内室找到了先帝的灵位。
老太后从不阻拦她,反倒是姬羲元乐不可支地来问“阿婆到底信不信神呢?”
不等老太后回答,姬羲元自顾自接话“肯定是不信的吧,要是信的话也不至于在一栋屋子里供三座神龛。我觉得,阿翁应该还是信的,不然也不会想要用小小一座道观困住阿婆了。”
“哦?”老太后顺手给先帝上炷香,头也不回地问“你是这么觉得的?”
姬羲元难得的活泼,扯着话头就开始胡乱瞎扯“反正人死如灯灭,我就随便说了。要是将阿翁想得好点,他是认为阿婆之罪当死,又舍不得,以香火供奉洗涤罪孽重新做人。要是将他想得坏一些,就是担心阿娘因生身之母死亡心中生恨,进而迁怒于宗室。干脆将阿婆圈禁于此,再以慈悲相讥讽罢了。”
“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更是如此。”老太后拍拍手里的灰,抬头仔细打量画像中的中年皇帝。先帝死的时候已经是个干瘪老头,并不如画中人威严俊朗,临终前也恐惧于死亡,也曾想过要带着她一起入葬。
“不过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成了挂在墙上的画像,我总是愿意相信他念着我几分,心里也好过一些。反正他跳不出棺材反驳。”老太后意有所指“死了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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