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殿下……”麟介跪行至幻玥榻前,忙不迭地磕头道“是小的擅作主张,伤您取血,您要杀就杀小的吧,请勿怪罪魔尊大人。”
幻玥毫无起伏的语气,平静地说道“若我偏要怪罪呢?”
“什么?”麟介和冥川两人同时愣住。
麟介抬头望了望冥川,忽而感到一股强烈地不安。
冥川也心里打鼓,总觉事态不妙。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虽然他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但毕竟存活在这世间已逾百年,就算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神识和意态仍远非他这个只活了三十几年的人所能比拟的。
看来……是他太过小瞧他了。
“你若不愿给我,还你便是。”冥川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道。
幻玥冷冷地瞥他一眼,“在你身体里待过了,我不要。”
冥川被气笑了,忽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高估了他。其实归根究底,不过还是个孩子。
“那你想怎样?”
幻玥许是失血过多,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黑发贴着额头脸颊,早已被汗浸湿。他软绵绵地在床头靠下,轻声说道“虽然我不要,但并不表示你就能拿。”
“可我拿都已经拿了,你又能如何?”冥川试探着问道。
“杀了你。”幻玥随口回答,那淡定的神态和语气,就好像在说要杀掉一只蝼蚁那么轻松容易。
事实上,冥川感觉自己在他手中确如一只蝼蚁般,毫无反抗之力。他要杀他,或许还真就是件再轻松容易不过的事了。
可他总不能就这样轻易栽在一个孩子手中,怎么也得再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不是?
“就为了这点小事便要杀我?这似乎有违你们正道中人修仙的宗旨。”
冥川这段日子,倾尽全部人力物力,搜集了所有有关幻玥的消息。知道他从无垠海苏醒之后,一直以战灵的身份待在神鹿山庄里习武修炼,并未经历太多世事。单论阅历见识,其实真的就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既然只是个孩子,那便容易忽悠。他才不信,自己还搞定不了一个孩子。
如此一想,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慌乱无措了。
谁知,这时候却听见幻玥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不仅是为了这点小事……”说着,他突然闭上眼睛,一手不着痕迹地放在了胸口上。
如今他的封印已经彻底解除,身体没有了灵力的庇佑,感觉就像失去了盔甲的保护,仅余一个血肉之躯,面对冰心石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从元灵深处传来的痛楚,如一柄利刃无遮无拦地刺入他的心脏,一刀接着一刀,刀刀毙命,躲不掉也反抗不了……
幻玥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如是想着,不由加大了禁锢冥川的那股力量。
冥川顿时感到痛苦万分,忍不住嚎叫起来,“除此之外,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檀州城的那些百姓与你又有何冤仇,你又为何要杀他们?”
“什么!?”冥川如遭五雷轰顶,全身毛发倏然直立,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幻玥,“你,你……你怎会知道?”
幻玥乏得厉害,索性闭目靠在床头,懒得再搭理他。
冥川却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思路一下畅通无阻,“是南絮?南絮跟你提到过我?”
“……”
“那日在檀州城内,他曾与你交过手,我就奇怪了,以你的修为,怎可能放他全身而退,原来……是他出卖了我。”
幻玥闭目不语,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黑煞之气,却丝毫没有减弱。
“啊!”
冥川终是承受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全身血脉喷张,每一根骨骼都在“噼里啪啦”发出碎裂之声,鲜血从他耳眼口鼻纷纷涌了出来。
“麟,麟介!”他绝望地抓住身旁的麟介,喃喃,“救,救我。”
麟介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知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小殿下,求求您,饶过尊上。”
幻玥依旧没有反应,微微卷曲双腿,身体弓成一团。心脏处传来的疼痛愈发强烈,令他有些坐立难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必须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解决掉这最后一个隐患。
“原来……你昨日是故意被我掳走的!”
到了这个时候,冥川总算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一切,“其实檀州城一役后,你就一直在等着我来找你,是不是?”
“……”
“亏我还自以为谨慎,暗中观察你了许久,确定你是真的魔气爆发,神志全失,这才冒险出手,将你‘营救’出来。”
“……”
“却不想,反倒中了你的计谋。其实你早就发现我了,是不是?”
幻玥双唇抿得紧紧的,并不搭理他。
冥川越说越气,索性豁出去道“你还真是够狠,为了引我现身,连与自己朝夕相处、那么爱你护你的女子都忍一剑刺穿!”
幻玥皱了皱眉头,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冥川脸上,冷然道“檀州城之后,我确实知道了你的存在,但并没有十足把握,你会来找我。这些日子,是你太过小心谨慎,不断派人来山庄试探我,才让我察觉到了你的出现。”
“所以那晚你魔气失控杀你同门,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幻玥羽睫颤了颤,没有回答。
青栀入魔已深,杀她实属无奈之举,只是恰巧被他撞见而已。既然他要这么认为,那便这么认为好了,幻玥也没必要替自己辩解。
冥川见幻玥并未否认,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无激动道“还有昨日落樱峰上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你们演给我看的一场戏,对不对?”
“并没人邀请你来看。”幻玥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来,我现在或许已经躺在无垠海里了。”
昨日落樱峰上,确实是他和未凛安排的一场戏,但本意是演给印子兮和三位庄主以及那位姓武的将军看的。
幻玥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怎样死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唯一的心愿就是以战灵的身份结束一切,这样对他和印子兮来说,都不失为最圆满的结局。
毕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只战灵再怎么重要,对它的主人而言,终归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他所求不多,仅希望能将他的离去,带给印子兮的悲伤降至最低。
如果同时还能维护住神鹿山庄的声誉,就算让他多背负几条人命,受点屈辱,他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他一心求死,趁着魔气爆发,观天台上大战众人,眼见事态发展就快如他所愿,怎料关键时刻,突然感应到了冥川的出现。
这段日子,他被禁足在戒律院里,曾多次感应到了此人的气息。虽然幻玥并不确定,此人就是魔尊,但却可以肯定他与那日在檀州城里遇见的那名紫发男子是同一伙人,因为他们身上都散发着相似的魔气。
幻玥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他身体里的这股力量,能够招引来郭总兵及青栀这样低阶的入魔之人,那么吸引来更多的魔族之人也不足为奇。事实上,这些日子,他心里就隐隐有所预感,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钓到大鱼,让他一劳永逸,彻底清除掉印子兮身边所有的隐患。
因而那时候……当印子兮突然推开未凛,出现在他剑下时,他并没有犹豫,一剑刺了过去……
幻玥永远都忘不了,当他恢复意识,看见印子兮满身是血,却还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时的模样。当时的他,是真的快要崩溃,宁肯自己死上千百次,也万万不愿印子兮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更何况这个伤害还是出自他的手。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幻玥却始终找不到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了。或许是他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的缘故,神鹿山庄里生活的八年,就像做了一场梦,即使再美好,也已梦醒破碎。如今占据他脑海里大部分的记忆,是八岁那年的痛苦与无助,还有无垠海里近一百年的孤寂……与这漫漫一百年的时间长河相比,那短短八年的幸福时光,犹如沧海一粟,在他心中已激不起一丝涟漪。
如今的他对这世间已无半点留恋,只求早日得到解脱。
当然……解脱前,还得先拉上这个垫背的。
幻玥朝冥川勾了勾手指,束缚着冥川的那团黑气便迅速集中在了他的咽喉处……
这是要最后一击了?
冥川顿感呼吸一窒,再也喘不过气来,眼泪口水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他心胆俱裂,匍匐在幻玥榻下,做着最后一丝挣扎,“我,我知道是我贪妄了,求您放过我这一次。”
幻玥直截了当地摇头,“我不知道你突起战端,究竟有何目的,也实在没有心力调查了解,索性杀了你一了百了,省得我走得也不放心。”
“目的?”冥川脑中电光一闪,急忙拉住麟介道“麟介,赶紧去把那个盒子拿过来。”
“盒子?”麟介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起身朝着殿外冲去。
幻玥不明就里,一脸漠然地望着他。
冥川趴在地上,虔诚道“殿下,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我的目的原原本本都告诉您。”
“我没兴趣知道。”幻玥不耐地闭了闭眼睛。
“不,这件事情跟您也有关系,请您听完后再决定对我的处置。”
“尊上,东西拿来了!”
这时,麟介双手捧着一个锦盒,从殿外狂奔至两人面前。
“快,快拿给殿下。”冥川急道。
幻玥侧目瞥了一眼麟介手中的锦盒,并没有接。
冥川不死心,朝麟介递去一个眼色。
麟介心领神会,急忙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条雪白如玉的手链,上面挂着一串小小的铃铛。
幻玥表情凝住,盯着那条手链,半晌没有动静。
如果他没记错,那串铃铛应该还会随风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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