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讯问之下,寺中所有人都说没看见有人进来。
但朱墨问了仵作,已经确定哪壶毒酒所用之毒为乌头,大同城内是很难找的,寺庙中也不会有。
那就说明:谋杀的可能性很大。
他手里捏着玉扣,心里琢磨这那首诗,在观音院外踱来踱去,实在想不出来,如今的大同城内,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能耐?
须知,
杨选、吴瑛他们已经在都御史衙门住着了,百多号卫军看着,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发号施令,且严家的那些参将们,也都已经整编、替换,义勇裁撤,白莲教基本被捕,那还有谁?
如果有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
锦衣卫虞祯!
但不管是不是他,这个人一定深知饶阳郡王、代王妃、严世蕃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很显然,有人不想让他朱墨知道内情,也不想让他拿到把柄。
他想了一会儿,感觉这事恐怕还是要再讯问那个婢女,当即叫人立刻把那个婢女锦儿叫到巡抚衙门。
……
出了寺门,
朱墨忽然想起一件事,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既然代王妃都死了!那么下一个就是饶阳郡王这些年招募的文士!他们大多数虽然已经投敌,但还有几个再云中书院。
当即快马赶到。所幸,这里似乎还没有出事。按照俺答的名单,这里有两个人是饶阳王私聘的幕僚,一个叫吕坤,一个叫王声。
朱墨端坐大堂,让山长把人找出来,而见到人时,却只来了一个,另一个叫吕坤的,此时正在写书,说是没到时辰,他绝对不起来。
呵呵,
朱墨感觉这人有点意思,让山长带到后院,隔着窗棂,的确见一个年轻人正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而旁边堆着一垛书稿,最上面是手书的封面,竟然写着三个字——
呻吟语!
他顿时脑中一道亮光,想起了一个人——
“难道这个吕坤就是《呻吟语》的作者?”
“那个可是大好人,一辈子都是爱民的……”
咚咚咚,
他假意敲门,而后推门直入,笑道:“吕先生,打扰先生雅兴了,朱墨知罪也,哈哈……”
吕坤乍听朱墨二字,突然怔了一下,稍后又抬眼好奇一看,脱口道:“你,你真是朱墨?”
他在大同已经两年了,虽然足不出户,可也听说过朱墨,当即站起来,拱手作揖,道:“朱公子驾临,幸何如之。”
朱墨不禁莞尔,心想:大明的这些文人,还真没结交过,怎么说起话来都这味儿?先前认识的那些,大多数都是官,唯一的笑笑生,还是个不正经的,今天碰到这么一个人,还真有点不适应。
吕坤显然很欣赏朱墨,请他坐到旁边茶几旁,斟了一杯,才又道:“朱公子,我叫吕坤,字叔简……久仰朱公子大名了。今日一见,正好有疑问请教,朱公子可否赐教?”
朱墨点点头,却不忙答应,而是反问道:“吕先生,我也有个疑问想要先问……呃,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饶阳郡王?”
啊?
吕坤脸色一变,即正色答道:“不瞒朱公子,我家贫,不能读书,四年前在京城认识郡王,他资我读书,又聘我到了这云中书院……”
哦?
饶阳郡王倒还有这个优点,那倒是难得了……
朱墨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见这吕坤显然是个傻白甜,还根本不知道险恶呢,又或者他洁身自好,只顾读书,不问余事……但即便这样,在他们那些人的圈子里,也早晚把命给丢了。他这时想起来笑笑生,心想还是让这吕坤也去京城,有老道、李三爷他们罩着,应该就没事了。
当即直言道:“吕先生,我知你心里装着老百姓,我很钦佩……呃,这里呢也没有别人,我就实话跟你说——饶阳王的案子很大,你千万要撇清关系……这大同,你不能再待了,跟我去京城吧?”
吕坤这几天也一直不安,毕竟自己的确是饶阳王私聘的,虽说没有参与什么大事,可总会有什么事撇不清的,当即起身,对着朱墨深深一拜,道:“多谢朱公子搭救。”
朱墨扶起他,笑道:“我实在想不出来,饶阳王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你?完全是南辕北辙啊……”
吕坤虽然年轻,却隐隐已经有大家风范,平静道:“朱公子,郡王当时说,大同乃是边郡,理学不兴,义勇不知诗书为何物?所以就让我做了义勇的教习,每个月六天到营中讲《朱子家训》和《传习录》。”
讲朱子家训和传习录?
呵呵,
朱墨不禁想笑:饶阳王为了义勇,可是真耗费了不少心血。但那些流民罪囚,又怎么可能读这个东西?无非就是另起炉灶洗脑,让义勇变成私兵而已。
他一向不喜欢宋明之学,无论朱熹也好、王阳明也罢,都特别缺乏科学精神,又没有佛道这样的境界,可谓是毫无用处。不仅如此,大明的理学心学,还成了朋党的工具,把天下的是非黑白都搞得是面目全非了。
想到这里,
他不禁对吕坤也失去了好感,道:“原来你也治的是儒学?”
不料,
吕坤却答道:“朱公子,我素来不喜理学心学,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才不得已讲的……呃,不瞒朱公子,我服膺的乃是横渠一脉,平日则颇读佛经、医术。”
哦,
朱墨这时想起来了一些:横渠,应该就是北宋的张载,是唯物主义的哲学家,一直跟程朱理学不对路。
这么说,
这个人跟他们还是不同。他看佛经,应该崇尚众生平等、因果报应,学医,那就是很注重实用和技术……那就不错了,不是那种脑子很轴的儒生。
此时此刻,
他忽然想起了申时行,当时说要请自己写一本著作,说清楚变法的要义。如今看来,自己被缙绅攻讦,一个很重要原因,还是没有发声说话,也没有去好好整治那些专门给严家造舆论的书院,这才越来越被动的……
吕坤既然是唯物主义哲学家,那以后应该可以帮我一把。
他想到张居正也能那么快就找到许多人才,当即站起来,对着吕坤深深一拜,正色道:“吕先生,我想聘你为我的私人幕府,不知可否迁就?”
吕坤对朱墨变法早已向往,不料今日偶遇,还得他诚挚礼聘,不禁大喜过望,当即还了一拜,道:“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