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大人脸色一变,笑容变得阴沉,一只手按了按金剑柄,直视着这个小姑娘。她真不怕死?仗着老寻将军的旧勋想要对抗?
难怪她刚才问他还有没有更趣的事。
他不可能拿已故的老寻将军当老鼠来骂,不过老寻已死,老皇上也已故,现在的皇上又要退位了,老寻将军当年的确功高,却已是过往云烟。
听说当年老寻将军还乡时,老皇上可是赐了不少金银珠宝的,让她吐一点点出来都不愿意?这也太不给面子了,若是今日轻易放过她,他这御巡还怎么干?
薜大人冷笑道:“寻当家,做不做良民,请你自行考虑。”
寻香高声道,“我寻庄上下个个都赤胆忠心,个个都愿做顺朝的良民。”
“那就请证明吧。”
薜大人此行出来,稽查了多处,也抓了不少人嘴硬的人,却第一次有种憋闷的感觉。他是薜贵妃的侄子,是皇上和太子的亲信,他从来不做‘坏人’。所以他不会用暴力手段强迫寻香就范,在抓一个人之前,他总是表现出足够的耐性,人心肉长哪,能给人家多一分考虑的时间,便是仁慈嘛。
“我说了寻庄上下赤胆忠心,便是诚诚的表示。”
朱都头见过寻香义正严辞地驳李大人的面子,见她似炉中之火越燃越旺,不肯熄灭退却,怕她吃不了兜着走,而薜大人提出的数额的确太高,在一边大着胆子道。“薜大人,寻当家现在——”
薜大人扬手示意他闭嘴,“看在你是孤女,丈夫瘫痪在床上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特别的关照,三千两银良民保证金,一文都不能少。”
说这话出来。他心里很闷到了极点。我薜洪志从没这样和人讨价还价过,可是此时一让再让,一忍再忍,早已经超出了原则和底限。
寻香把户贴本扔给海涛叔,一只手指着心窝淡淡一笑,“寻家的忠心尽在这里。”
薜大人盯着她,真不怕死?这是寻老将军的遗风作祟。还是她在卖寻老将军的旧功?
四目对视如,火光厮杀,交战之下,一个淡然无畏地笑着,一个目光阴恻越来越冷漠。
“我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薜大人的声音透着刺人的冰冷。他要维护他是好人的面子。他不是不通人情,他不是粗暴的执行者。
时间流逝,屋里的紧张气氛凝固到崩裂的程度。
莫氏的脸越来越白,张嘴欲说话,寻香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有阻止她的意思。寻香如此镇静淡定,跟没事一样,莫氏莫名地顺从了她。
薜御巡感觉寻香真是不愿交钱了,三千两银都不愿交。既是不愿给他面子,那就只有执法了。手一挥,“将寻当家和他丈夫带走。”说话时瞟了一眼谷庭仪,这老东西真是够糊涂,到这时候还不知帮着年轻人低头。
“慢。我有一问题请教薜大人。”寻香以进为退。
薜御巡看着她,冷冷地早无半点温文之息。“难道我说得不够明白?”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哦。你要问什么?”
“你们之所要带我走,是因为我没有交良民保证金,以保证我将来不会做非良民的事,对吗?”
“的确。”
“我不是不保证,而是我没有钱来保证。而现在你们并未查到我家有可疑的人和事,只是因为我交不起良民保证金,要抓我走。你们何必劳师动作,把我丈夫都抓走呢?他一个瘫痪的人,能做什么?既不能赚钱,也不能写字,只会吃几口饭,上个茅厕还要人伺候的。”她一根手指在胸前的金碗上有力地点几下,“在寻庄,我才是当家的人!”
薜大人嘴角扯起个笑,抓走她瘫痪的丈夫的确毫无意义,她不怕死,又想独自蹲监,就成全她吧,这时他知道为什么会为她让步了,因这个小丫头固执非常,先前他不由自主被她的固执给顶得让步了。不过,现在不同了,该他占上风了。
他不信寻庄拿不出三千两银。识务者为俊杰。这小丫头固执得愚蠢。她不愿花三千两银买得寻家的平安,她不仅蠢,甚至太冲动,也不了解了解这个良民印的作用,若是盖个良民印,便能三代无忧地安居乐业。
唉——
她的骨气和固执令他敬佩,但她的愚蠢和冲动令他鄙视。她这不是在保护寻家,是要葬送寻家。
他胜利地笑了,脸上恢复温文之气,“把寻当家带回去候审!”
“若是我拒捕呢?”寻香脸上露出个捉狭的笑,赌到这个份上了,她早没退路,所以豁出去了。
薜大人脸上的笑意更浓,拔出剑,缓缓指向她的心窝,海涛叔欲行动了,寻香瞟他一眼,这一眼是阻止,别急,别慌,我有办法。海涛叔强行控制怒火,终于没有出手。
“你不是有一颗忠心可表吗?”薜大人觉得剜她的心,比收她一万两银更痛快,最重要的是能杀一儆百,树一个典范。
寻香点点头,“正是。”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我代天家取了你的忠心。”薜大人对着剑锋吹了一口气,咝的一声,那口气在剑锋上萦绕两声,很好听。
黄金剑直直地向她的心窝插去——
海涛叔、寻桦双手欲动——
莫氏张圆嘴,脸早白得纸一样,已经紧张得全身汗湿。吴妈妈在莫氏旁边,感觉自己快晕倒了。
谷庭仪皱紧眉,寻香是什么意思?转念想,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和薜大人说话的,而且还暗地拿着个金碗。
只见寻香笑嘻嘻地,一只手抓着金碗猛地翻袖而出,挡在胸前,金剑刺在金碗上,“当”地一下,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谷庭仪似乎明白了,寻香要怎么做,他嘴角掩饰不住要笑。莫氏额头冒汗,可是老头儿在偷笑,他和寻香一样在赌命?
众人盯着寻香胸前的金碗——
寻庄的人迷糊了,这金碗不是很珍贵的吗?家里不是备有还仓夫人帐的银吗,寻庄不会拿不出三千两,而以一只金碗作保证金。而且,寻香不会抛下少爷不管,独自负气地与薜大人赌命的吧。
薜大人笑了,原来这丫头想以一只金碗作保证金,胜利地收起金剑,她不笨,甚至还很幽默。
屋里陷入一阵沉默,寻香并没有献金碗的意思。
朱都头再次欲打破僵局,看着寻香手上的碗,“寻当家是想以金碗作保证吗?”
“薜大人可知这金碗的来历?”
薜大人扯扯嘴角,他最恨别人要胁,他听说过当年老皇上有赐寻老将军金碗的事,可是具体怎么回事,他并不清楚。
“这金碗的来历跟我今天例行公务有什么关联呢?”他不想听她废话。他不受她要胁,更不受她恐吓。
“可是你要剜我的心,却跟你例行公务有关吧?”
薜大人一愣,看着她,举起金剑,再次缓缓刺向她的胸前。
寻香把金碗扣在胸膛上,笑道,“我这命不是你能取的。凭这只碗,我若是犯了死罪,可以选择怎么个死法,这一点你不知道吧?这可是前朝老皇上给寻家后人的特许。倘若你今日胡乱让我死了,不能让我死得满意,你便是逆先圣之大罪,要诛你九族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这是什么道理?换个死法就不是死?莫非她给吓傻了?哈哈笑道,“人心肉长,我可以秉承先皇遗旨。不过,这不代表你不就不会死。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的忠心属于天家,所以我的心只能由皇上来亲自剜去,然后盛进这只金碗里,让天家给我一个体面的埋葬。”
“那就把你带回皇城吧。”薜御巡面上的肉抖了几下,原来想见皇上告状?你以为你是谁呀?今日你遇到我薜御巡,不受你要胁的,才不信路上没机会整死你。
“你没听明白?我的心只能由皇上来亲自剜去。你回去给皇上复命吧,就说老寻的孙女交不起良民保证金,只有忠心一颗,请皇上亲自来寻庄取我的忠心吧。”
“我凭什么要给你传这句话?”
“传不传是你的事。今日我出示了金碗,你就这么取我命,那是违先皇圣意,是对天家的大不敬,如果你承认你有不敬天家之心,你便为所欲为吧。”
薜大人被呛得说不出来话,妈的,这小丫头真是——蠢,他再骂不出这个字,这丫头真是奸滑透了!他难堪透了,真是进退两难。不杀她,他不痛快,杀她又违先皇之意,而且这里这么多人,他不可能杀掉所有的人来灭口。薜大人脸上青红交闪,竟然下不得台来。
谷庭仪暗中乐了,寻香这孩子不愧是老寻的后人,可惜她是个女儿呀,若是个男儿,将来成就一定不会输给老寻。
寻香知道他这时难处了,是时候让他下台阶了,笑微微地看着他,“薜大人,咱们都是受天家庇护的忠心之人,何必要刀对刀枪对枪呢?”
傻子都听得出寻香想讲和了。薜大人觉得面子上好看些了,哼地一声,把剑插进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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