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蓝衣婢女低头托着一盘茶上来,欲往上首走。仓老爷连忙道:“先给林夫人看茶。”
婢女取了一盏茶放在寻香身边的茶几上,才端着茶盘到上首,又将一盏茶摆在老爷身边。
“林夫人,请品品我的寒三友香。”仓老爷颇得意地先端起茶,揭起茶盖啜了一口,似很惬意和享受。
寻香揭开盖,一股特殊的香气扑面而来,仔细分辨,竟是竹香、松香梅香巧妙混成,啜一口,满口幽醇和恬淡的感觉。峨眉高扬,欢喜地赞扬,“真真是寒三友,此茶恐怕是仓老爷家独特的雅趣吧?”
“此茶正乃我仓家独创。林夫人真是好品味,好品味。寻老将军的后人就是不同。”仓老爷很多年没有这样高兴了,巡城的人不只不识人,也不识货,他曾用此茶招待过不少人,可是那些人说他这茶最贱,不过是竹、松、梅制成的,没什么稀罕。
那青衣汉一直站在寻香对面,白净的方脸上浮起浅笑,林夫人是第一个与老爷谈得拢的人,寻老将军的后人,那见识、眼界、谈吐的确不同寻常的人。
风伯怕仓老爷要领寻香去看他的收藏,连忙笑道:“仓老爷,不知你家田地脱手的事,可否属实?”
“属实属实。我家有良田好地两百五十亩,还有这幢宅子,都要脱手。”仓老爷笑着,看着那青衣汉,“仓俊是我的管事,让他带林夫人家的管事先去看我家的地吧。”转头看头着寻香,“林夫人就在我家喝会茶,我请你去我家的收藏室看祖上留下来的宝物。那可是比田地更好看更有意思。想必只有林夫人这样有见识的人,才能明白它们的妙趣。”
果然他要带林夫人去看他家的收藏。风伯看一眼寻香,寻香想了想,若是能与仓老爷聊得来,到时把价钱谈下来,也是极好。便对风伯道:“风伯。你和郑四跟仓家管事去看田地吧。我就跟仓老爷长点稀奇的见识。”
风伯有点后悔,没把吴妈妈叫来,也是少奶奶他们今天初到巡城,家里的人手还没来得及配置齐全。脸上有点为难。怕少奶奶一个女流留在仓家有不便之处。
仓老爷笑道,“风伯你不必多虑,我叫夫人出来。一起陪着林夫人。”说着让个丫环去请他夫人。
不一会,一个紫衣华妇从外面带着个婢子进来。仓老爷连忙介绍,“夫人。这是前朝寻老将军的孙女林夫人,今天刚到巡城,听说我家有地要卖,所以前来相谈。”
寻香起身笑盈盈地向她行了一礼。
仓夫人个子高挑,皮肤白净如玉,长得柳眉细目,宽坦鼻下一张红润的薄唇。看着很斯文,对寻香颔首一笑。略作欠身,是回礼,“失迎。”
“我家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除了在内室教育两个儿子,从不问前堂之事。因林夫人尊贵,所以特请出来相见,呆会一同陪你去看我家的藏品。”仓老爷这话也算是给夫人作了个解释。
仓夫人极有礼地点点头。
“仓俊,你领风伯他们去看地吧。我和夫人在家里陪着客人。”仓老爷吩咐道。
“那我们先去办事了。”风伯虽不喜欢仓老爷的作风,可是见到他夫人生得端正,心中放下心来。
仓夫人挽着寻香的手往内院走去,似一见如故,满面温柔,给人极其友好亲密的错觉。
从洞门进了内院,里面有四座建筑呈‘器’字形,寻香看了一眼那几株十几米高的稀奇树,仓老爷介绍道:“这是我多年前从海外带回来的树种,叫‘绿云杉’,是海外的杂交植物,虽为杉类,树叶却略带柳叶状,散发一种特殊的香味,这种树叶若是晒干后,放进衣箱里,可以驱虫蚁,又能作熏香。”
“绿云杉?”寻香仔细看了,进洞门的右手靠隔墙边有三棵,内院左上角又有三棵,似相互呼应。
内院占地有一亩多,四座建筑体修得清雅简洁。房子四周花木葱笼,曲廊两头各站了一个低眉垂眼的丫环。真真是座清雅的院子。
仓夫人见她似极中意,牵着她走到正面最大的一排房子,“这是我和老爷的屋子,这是我们的卧房,这两间便是我们的藏室。”
藏室就在卧房隔壁,想必仓老爷是要亲自守护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吧。进了藏室,寻香才知,地下还有一间大石室,里面全是陈列布置,不只有各式碑石,甲骨,还有许多形状怪异的木雕和玉器。
寻香看不懂这些,只觉得象到了古玩店一样,看得眼花缭乱,总有一种感觉,这几室的藏物,都不如祖父原来的古董值钱。也不知这家人是怎么回事,把仓颉认成家神。
活了两世,寻香的出身算是有来头,头次遇上仓家这样的事。不过,这是人家家里的事,与自家无关。寻香现在只讲求实际,如何能让仓老爷到时把价钱少些下来,只虔诚地听着他们介绍,哪些是仓颉留下来的,是仓颉发明文字时,刻过的石头,是仓颉好多好多代以后的后人,专门去把它打割下来,传给后人。
当然还有一些,非仓颉所留,是前面的祖宗收藏下来的古董。
仓老爷能侃,寻香可没想到仓夫人更厉害。
地下藏宝室里正面有一座大石,上面弯弯曲曲地刻着“重”和“出”两个字,“出”字边画有两足脚,“重”字边画了两座山。仓夫人人指着这面石头旁边的一方边角光滑斑驳的青石,讲得两眼直放光:“这是仓家家神造字时坐过的石头。”
然后指着那座大石眉飞舞色地讲道:“这是仓家家神造‘重’和‘出’两个字时,黄帝在它们边上画的图。瞧,‘重’字本由‘千里’成,意思为出门行路的‘出’,最初家神的意思是这个字为出。而‘出’字由两座山字重叠,应为重的意思。可黄帝说‘重’字看着很重,让人觉得走路不轻松,而‘出’字简单,更显轻快,所以后来就颠倒了过来,当时为了区分,黄帝特在出字边上画了两中足印。”
不管这石头是否真是仓颉留下来的,不过仓夫人的学问,的确不能否认。人家讲得象鼻子象眼的,看着还真是那么回事。关于这个“重”和“出”,寻香小时倒也听过父亲讲过,流传的典故的确是那样。
仓夫人谈到那些甲骨、石刻什么的,引经论古,口若悬河,不只是博学多才,简直就是一本仓史和古董史。仓老爷不时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个文字学家和大藏家。
寻香自愧不如,没听一会,就听昏了头脑,实在跟不上仓夫人的节奏。可是,为了能谈下来价钱,寻香苦苦坚持。欣赏收藏本来是极快意的事,对寻香此时却是一桩极痛苦的事。
“仓夫人,我真是佩服你,你不仅知道这么多,还把那些知识都一一记得,你如此有才华,想必你两个儿子一定教得十分杰出。此番,你们去皇城,将来他们一定高中。”
在收藏室里中足足耗了近两个时辰,寻香估计二百多亩地,风伯他们也只能看过大概,应该就要回来了。不得不说点奉承的话打断仓夫人滔滔不绝的介绍。
仓夫人停止介绍,秀目绽辉,却极谦逊地道:“小儿那点学识,与仓家的神比差得尚远。”
寻香怕再在里面呆下去,笑着对仓老爷道:“仓夫人真是好学问,难得的女子先生呀。”
仓老爷感叹道,“当初我娶她可不易,。早年去海外经商,遇到她跟随岳父在海外考古,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她娶回来,若非我是仓颉之后,仍我许再多聘金,岳丈都不会把宝贝女儿许配于我这个草夫的。”
仓夫人嗔他一眼,白净的脸略红,“怎地在人前说这些?”
“哈哈,不说这些,请林夫人继续参观。”
寻香脑子里嗡嗡作响,天哪,还要看?
仓夫人指着一座马头人身的斑驳玉雕,又开始道:“这个是我父亲当年给我的陪嫁物,乃杜少康时期的,杜康王极爱的一座马头玉,这些沁纹,可是有几千年的历史……”
仓家真是了不得,夏朝时期杜少康用过的东西都有,真怕她会再弄出个杜康喝过酒的什么樽。
所幸,寻香正在难熬时,头上传来了仓俊的声音,“老爷,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仓老爷看眼寻香和夫人。
“我们上去看看吧。”寻香连忙说道,“今日我可真是长了太多见识,改日我再慢慢来欣赏。”
总算是解脱了,风伯他们回来得真及时。出了仓家的藏室,寻香觉得外面的空气好舒适,可是脸上绝不能留露出半点难受。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绿杉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拿着本书,专心致志地,摇头晃脑地念着。
“这是你家公子吧?”寻香笑着猜测。
仓夫人笑道,“这是我家老二,他是个清客,总好在树木山野间背书。老大则喜欢闭门苦读,读书从不念出声,一律默读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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